往日看来寻常的景象,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疑影。
不能再等了。
他转身,声音刻意拔高:“阿贵!天色不好,提前上门板,打烊了!”
伙计有些诧异地看了看窗外尚未全黑的天色,但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招呼人动起来。
厚重的木板一块块嵌进门槛,将铺面与外界隔绝,也将渐沉的暮色与无数可能藏在暗处的视线,一并挡在了外面。
铺内光线顿时昏暗下来。
郑老板站在逐渐变窄的门缝里,最后望了一眼门外沉沉的街道。
“掌柜的,太太问你今晚回不回去?”伙计在一旁小声地问。
“不回了!告诉她今晚盘账,要睡在店里。”
伙计答应了一声,郑老板又道:“不只是今晚,三天之内都得住在这里。家里的事情拜托她多操心。”
伙计们安顿好,都各自散了。
便是以往守夜的,也被郑老板找个理由支走了。
伙计的脚步声消失在通往内院的廊下。
最后一块门板合拢的闷响过后,偌大的铺子里彻底陷入一片滞重的寂静。
郑老板独自站在昏暗的堂中,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在空旷里显得格外粗重。
他慢慢走回柜台,却没有坐下,只是伸手摩挲着冰凉的台面。
对王韦忠,他终究是亏欠的。
当初称兄道弟的酒热耳酣背后,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算计,如今已算不清了。
可他没想过要对方的命。
但是事情并不受他的控制,如果不“暗算”王韦忠,他一家人的性命就会堪忧。
那些人心狠手辣,做事可是不讲任何情面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姓郑的也不能超脱。
想着想着,一阵深重的疲惫裹挟着愧疚涌上来。
他抬眼望向黑沉沉的后院,家里此刻该是饭菜飘香、儿女绕膝的时候。
但他不能回。
回去,那双或许已经盯上他的眼睛,难保不会顺着落到妻儿身上。
夜渐深,更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更衬得四下死寂。
他走到柜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涩苦的滋味在舌尖漫开。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郑老板闩死内堂的门,从隐秘的柜格深处,请出一方未刻名讳的漆黑牌位。
指尖拂过光润的木面,眼底情绪翻涌。
三柱线香点燃,青烟笔直上升,在昏暗中割开几道细痕。
他持香躬身,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亡魂,又怕被隔墙有耳听了去:
“韦忠兄……莫要怨我。这世道,人在江湖,如履薄冰。他们拿住了我的命脉,妻儿老小……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香头明灭,映着他微微发颤的脸。
那愧疚是真切的,可其中掺着多少为自己的开脱,连他自己也辨不清。
“……早年间吃酒时,我就常劝你。大丈夫立世,先成家,再立业。屋里头有个知冷热的人,外头拼杀回来,总有一盏灯等着……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跑着跳着喊‘阿爸’,什么烦难都能消解几分。”
他叹了口气,道:“那时你还笑我俗气,说国难当头,何以为家。如今……你看看,你看看……”
摇了摇头,未尽之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唏嘘,“连个捧灵摔盆、承你血脉的人都没留下。身后这般冷清……”
这话说出口,堂内空气更添几分凄凉。
可与此同时,郑老板心底那隐秘的一角,却可耻地松了半分——幸好无嗣,否则今日他对着这牌位,怕是要多背负一层对孤儿寡母的罪责。
这念头让他悚然一惊,赶紧又俯身拜了拜,将翻涌的私心压回一片混沌的愧疚中去。
“你在那边……缺不了钞票花用。我给你多烧金箔纸马,金山银山都备上。往后年年清明、中元,三牲血食,香烛纸钱,断不会少了你的……”
他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急于填补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又像是要用这丰厚的“供养”压住心底翻腾的不安。
“既然事已至此。你就……安心去吧。尘世这些糟污事,都了了。忘了好,忘了干净,忘了干净啊……”
话音落下,堂内更静了。
只有那三柱线香沉默地燃着,红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
承诺越重,反倒越显得那牌位漆黑沉重,仿佛无声的质询。
如此,不得不移开视线,终究是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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