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更凉了,皇浦云裹紧了衣衫,重新拿起笔。烛火摇曳中,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一座沉默的山。他知道,前路漫漫,荆棘丛生,但他别无选择。为了那些期盼的眼神,为了这破碎的山河,他只能一步步走下去,哪怕粉身碎骨。
皇浦云望着案头摊开的几州舆图,指尖在洛水流域划了道弧线。洛神谷的长老们皆是修行多年的高人,翻云覆雨只在弹指间,何愁治下不靖?念头一起,他几乎要即刻备上法帖。
然目光扫过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赋税、漕运、流民安置,桩桩件件皆是尘俗琐事。他蓦地想起去年谷雨,青松子长老为试新得的控火术,竟将山下农户的秧苗尽数催成了焦炭,事后还振振有词道枯荣本是天道。还有掌管谷中典籍的墨渊长老,曾因借阅者逾期三日未还书,便施了个言灵禁,害得那弟子口吃了整月。
这些高人行事,向来只循天地法则,何曾理会过人间烟火?若真让他们执掌州印,恐怕会用法术催熟稻禾却不知丈量田亩,以术法洞悉人心却不懂教化万民。遇上水患,或许弹指间便能蒸干洪泽,却忘了灾后需安抚流离;碰上诉讼,怕是直接拘来魂魄拷问,哪管什么法理人情。
皇浦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那份冲动按了下去。术法能移山填海,却填不平黎民的沟壑;神通可窥周天,却照不透柴米油盐的琐碎。他提笔蘸墨,在舆图边角写下求贤令三字,终究还是得从俗世中寻访那些懂得民为邦本的治世能臣。洛神谷的清风明月,终究只合留在云雾深处。
布告栏前的老秀才用枯瘦的手指点着朱砂字,沙哑的嗓音在暮色里传得很远:凡有治世之才,不问门第出身,不问过往履历,唯以百姓疾苦为圭臬...
青石板路上的货郎突然顿住了脚步,扁担上的陶瓮晃出细碎声响。蹲在墙根的乞丐仰头望去,补丁摞补丁的破碗从膝头滑落,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回响。穿粗布短打的后生攥紧了手里的镰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远处田埂上的稻草人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个沉默的惊叹号。
驿站的快马踏碎了残阳,将黄麻纸告示钉在各州城门。被贬斥的老吏在雨夜挑灯重读,案头的《农桑要术》被烛火映出斑驳残影;隐居的医者望着药圃里的草药,竹篓里的银针突然开始震颤;就连青楼画舫里,怀抱琵琶的女子也停了弦,听着龟奴转述告示内容,蔻丹染红的指甲深深掐进了琴身。
溪水边浣纱的老妇将皂角捶打得噼啪作响,听客商说北方来的新政,浑浊的眼睛泛起水光。对岸竹林里,那个曾因直谏被割掉舌头的史官,正用沾着墨汁的枯竹在沙地上写:皇浦云三个字,笔画间渗出点点血珠。
三更天的梆子声里,无数支蜡烛在暗夜里亮起。有人翻出蒙尘的策论,有人打磨生锈的剑,有人将写满灾情的竹简捆成束,背在身上朝着州府的方向走去。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襟,却浇不灭眼底跳动的火焰。
钧州州府大门外的青石街道被车马人流堵得水泄不通,南腔北调的喧哗声裹着尘土翻涌。穿儒衫的举子、戴方巾的幕客、甚至挎着药箱的游医都挤在照壁前,伸长脖子看那新贴的黄纸告示。皇浦云坐在后堂,听着门外嗡嗡的人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砚台边缘。
巳时三刻,衙役们提着铜锣开道,将考生按籍贯分作三列带入二门。正厅里早已摆开数十张案几,笔墨纸砚齐齐整整。皇浦云亲自出题,从《农桑策》到《河工图》,甚至有《盗贼缉捕十问》,都是他认为各地官员会遇到的棘手难题。
日头过午,穿堂风卷着墨香掠过廊下。有个面色黝黑的汉子在《治蝗策》卷末画了幅捕蝗器械图,引得皇浦云驻足良久;西角案前的青衣书生正为《刑狱疏》咬着笔杆,忽然拍案起身,惊得邻座考生打翻了砚台。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卷策论交到皇浦云手中。他展开看时,墨迹淋漓处竟画着幅钧州水利全图,图旁注着行小字:水患在疏不在堵,民困在赋不在勤。烛火摇曳中,皇浦云忽然笑了,将那卷策论单独放在紫檀木案上,窗外的梆子声恰好敲了七下。
皇浦云案头堆叠的策论渐渐薄了下去,他翻看最后一本,见那策论末尾用朱笔批注兴修水利三策,切中时弊,不由得将羊皮纸往案上一拍,眉峰舒展不少。窗外竹影摇动,他望着廊下候着的几位贤才,扬声道:李秀才熟稔农事,授劝农校尉,即刻赴淮水沿岸督导春耕;张主簿精于算学,着你掌管度支司粮册,三日后呈上来年漕运章程。
众人领命谢恩时,他忽然抬手止住:且慢。案头青铜灯盏里的火苗微微一颤,映得他眼底明暗不定,今日授官非是终局。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天下县图》前,指尖点过图上标注的粮仓与驿站,自明年起,每年霜降时节,各州官吏需将治内垦田数、流民安置数、刑狱清结数成册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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