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伦的望向南国的目光里,总是会因此多了一些担忧,但今日尚书令从长安送来的消息总归是让她舒心一些。
大宁刚刚继位的皇帝虽是常年统兵征战的藩王出身,但并没有改变父兄两代帝王的国策之心,已经答应了与他们议和。宁骑不入草原,王庭不可南下,重启九边互市。这还是在高丽和渤海之变已经发生的情形下。
博雅伦以为,这是中州朝廷的轮回,年轻的皇帝刚刚登基,天下不安,比起草原人的野心,往往更畏惧来自身边人的虎视眈眈。
所以当她听说皇帝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是削藩,将可以威胁自己的兄长赶出凉州时,她就已经确信,此次往长安议和,事必可成。
只是从尚书令的来信里,大宁皇帝的爽快反倒让她有些多余的担心。只要宁人的皇帝不愿劳师远征,等安稳了东面,她便要亲率草原的铁骑,重新让西域那帮墙头草跪地求饶。
“阏氏”
国师八思八站在博雅伦赶来,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后,缓缓行礼,因为年已八十,仅仅只是行礼,也颇有些枉费心力。
“国师,我昨晚梦到了我的丈夫,他在梦里告诉我,让我不要征战,就此罢手,否则日后草原的孩子会怪罪我,你说说,这梦是什么意思?”
博雅伦没有回头,仍旧极目远眺着眼前的草原。
须发皆白的八思八站定以后,循着博雅伦的目光,他知道,其实这座草原的主人从来没有打消过南下的念头,就像中州那些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一般。中州的皇帝是为了青史留名,让后世子孙安享太平,可草原的主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双方都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对方会有一把快刀直奔自己而来。
如果仅仅只是面目慈祥,八思八不会在一场又一场席卷王庭的自相残杀里活到今日,他细细体会着博雅伦的话,也明白,这是博雅伦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不久之后,是战,是和。
与宁人议和成功的消息已经在王庭的权贵里传开,人们都为此庆幸,想着只要用长生天赐予的牛羊,就能从大宁那儿换来数不清的丝绸,瓷器,茶盐。
若是可以安享太平,谁又愿意每日骑在战马上,离家几千里,去做刀尖上的买卖。
“阏氏,先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不知阏氏可愿一听?”
博雅伦笑了,她本就是这座草原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如今年华正好,难得的一笑,让自己少了几分杀气和狠厉,也足够倾倒众生。
“先王曾说,若是长生天真的庇佑草原,就不会让草原的孩子饿肚子,牛群和羊群因为大旱或者大雪成百上千的死去,让草原的儿郎你来我往自相残杀百年”
“然后呢?”
“所以先王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长生天,直到他二十岁的时候,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的国师,你若是再给我卖关子,下一次千里迢迢去长安给宁人皇帝下跪的,就是你了”
八思八也放松了许多,指着南面的说道:“先王说,即便没有南面中州人的骑军,这座草原在鼎盛时也只能养活最多三百万户,一千年前如此,五百年前如此,一百年前或者今日,都是如此。没有征战,也该有大旱和大雪,没有征战,也会有瘟疫和饥荒,没有征战,草原的孩子们也会为了活下去,拿起刀剑,你灭了我的部族,我烧了你的草场。”
八思八又向前一步,眉头也微微锁紧:“这不是被诅咒的土地,但灾难不会有停止那一天,杀戮也不会有停止那一天。长生天让草原出了一个厉害的单于,让草原安定,不出十年,人畜繁盛,草场不够了,也还是会流血。长生天让草原出了一个庸弱的懦夫,大家你争我夺,也一样会流血。因为我们的草场,总会有不够的那一天。”
“可后人会怪我么?”博雅伦双手背负在身后,若有所思。
“阏氏要做的事,长生天也只会祝福,因为阏氏是草原所有人的母亲,为了草原的母亲流血和征战,是草原儿郎们的光荣。”
八思八看着转身的博雅伦,又怅然的说道:“没有什么一定会发生的预言,就算这预言是真的,阏氏不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么?”
“就你个老头子话多”
博雅伦随后离开了高台,她已经看到自己儿子的队伍冲进了营门,她相信,自己是一个严厉且合格的母亲,她为自己的儿子挑选了草原和南国最智慧的老师,为自己的儿子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妻子。
她会为草原养育一位伟大的君王。
多年以后,向南国称臣的草原单于会记起那一句“我,大宁天子之外甥”的由来,是因为自己这位祖母。
夜幕将至,单于的黄金牙帐升起了示警的旗帜,这是王庭的规矩,自从大宁的将军们开始效仿前辈们出人意料的狂奔夜袭后,整个草原,只要颇具规模的草场和部族,都会在夜晚遣人巡夜,无论距离那座长长连城的无数关口的远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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