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散眨了下眼，缓缓道：“连家父子深受皇恩，庆王在备受忌惮的当口见连纫秋，本身就冒了极大风险，定然有中间人牵线搭桥。”
明紫旌沉眸，问徐麟：“你说过此事和她无关，到头来，是为了替她泄私愤？”
“这可不是谁的私愤。”徐麟平道，“粮饷乃一军根本，北境军敢把命脉交到连家手上，此举确实存疑，就算这场合作只是王爷应对军粮匮乏的无奈之举，但兵将前线搏命，脖颈上的绳索却牵在旁人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以为庆王府愿意如此？”明紫旌呼了口气，“若非清平郡主替庆王府举了反旗，我们何需匆忙举事？如今箭在弦上，我和二位直说，对连家卸磨杀驴已是父王能做的最大让步。”
“有些事情，兑现了才是承诺，兑现不了不过废纸一张。”蓝散给她倒了杯茶，素白的指尖撂下茶盏，正巧点在那封庆王亲笔信上。
徐麟眸光在那落了一瞬，“我也与郡主打开天窗说亮话，北境军是在北地战场上针对川骑打磨的重骑，擅长在平坦地形下的大规模冲锋，但若掉头向南，面对太祖皇帝花费数十年打造的坚城重垒，能不能迅速转换打法，像昔日一般无坚不摧，其中变数不可估量。如果盟友没有绝对坚定的决心，就无法支撑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作战，把全军身家性命押在重利轻义的商贾身上，不觉得太过冒险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唯利是图者自可以利用之，连家的确不堪可信，但所求亦清楚明白，相较之下，反而重情重义之辈变数更多。”明紫旌定定看他，“你说的那种盟友，北境军没有，唯一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庆王府只有连家可用。”
“不就是粮食和银子吗，我有啊。”蓝散慢悠悠喝了口茶，半垂的眸子两星泠光，“至于披肝沥血的忠诚，只要星赴自认北境军一天，我便倾囊倒箧，相助到最后一刻。”
此言一出满座皆愕，唯有徐麟神情无波，仿佛早就了然，明紫旌在二人面上看过，眸光几许变幻，“你底气这般足，原来万事俱备。”
她将茶杯当一声撂在桌上，沉眸道：“既然如此，开条件吧。”
蓝散慢条斯理地吹着热粥，徐麟见她不说话，道：“连家不倒，她不开心，我也不放心，这始终是我们坐下来谈的前提。至于钱粮，我做不了主。”
明紫旌转眸看向蓝散，“你要挤掉连家跟庆王府合作，总得先证明所言不虚。”
蓝散吃饱了，刚想擦嘴，绢布已被徐麟递到手中，“宋小亭手上的那批雨花玛瑙，我可以物归原主，就当我给庆王府的诚意。”
明紫旌一怔，原来那批东西落在了她手里。
她心中忌惮，明眸带了厉色，“拿庆王府的东西做人情，阁下的算盘打得未免太精明。”
“庆王府的东西？”蓝散用绢布擦拭过色泽浅淡的唇，和风细雨的眉目笼上阴冷，“连家今日财富，尽乃吞占苏州寂氏所得。宋小亭原名赵云庭，乃寂家三子寂岩棹之妻，寂家受凉国公逆案牵连前被夫家所休，得以保全性命，后拜江南名妓公孙四娘为师，得成名魁入连府，以身饲仇数年，后自辱为范统妾室，前来北地。安北郡主口中庆王府的东西，是少时外祖给我消遣的玩意儿。”
明紫旌大为震惊，腾地起身，“寂家是你外祖，你是什么人？！”
徐麟漆眸如浮泠冰，缓道：“若蓝家未亡，郡主应唤她三妹。”
明紫旌面露错愕，半晌露出苦笑，喃喃道：“原来如此。”
蓝家长孙蓝景谦和安北郡主曾由孝和高皇后赐婚，若蓝景谦还在世，她如今应是蓝家妇，魏清平……应该叫蓝卿瑜，合该称她一声大嫂。
如果命运始终在预先铺设好的道路上前行，即便徐麟再好，她也不可能对他生出倾慕，她和蓝卿瑜的相识或许是全然另外一番景象。
明紫旌自觉不是个有悟性的人，少时王妃老说她为人处世不会拐弯，更参不透人和人之间莫测的缘法起灭，但她会打仗，身为将领当知败局当止，尤其输的是尊严和风度。
所以她重新坐了下来，将杯中茶一口喝干，平复情绪，道：“即便你说的属实，一匣子宝石在即将开始的大规模内战中只是杯水车薪，不足以支撑北境军跟你合作，庆王府需要更切实的东西，只有证明你的实力并非依托打劫连家，父王才有可能改弦易辙，转而跟你合作。”
蓝散颔首，淡道：“我会证明。”
“很好。”明紫旌一刻都不想多留，“如今朵颜雄撤兵，鸡鸣县局势稳定，我希望麒麟军能和紫凤军一道驰援宣州，以解父王之围。”
“此事我会考虑。”徐麟起身抱拳，“紫凤军驰援鸡鸣县之谊，徐麟在此谢过。”
明紫旌朝二人还礼，“从前种种，若庆王府有对不住二位之处，我明紫旌在此赔礼，只愿恩怨譬如昨日死，北境军日后同心共济，亦祝二位……凤凰于飞、得偿所愿。”
蓝散目送明紫旌大红披风远去，双手揣袖，目露赞赏：“快刀斩情丝，毫不拖泥带水，大晟凤雏确非平凡女子，徐将军后悔吗？”
“后悔啊。”徐麟兴叹，“早知白奴儿家财万贯，我该早点上门，何苦跑到潼泸关折腾一回。”
“我怎么觉着你早就心里有数。”蓝散似笑非笑地斜他一眼，“我在客栈拿出雨花玛瑙的时候，你就怀疑了吧？”
“更早些。你我在宋小亭房里，撞破她和钱三的好事，你凡事谨慎缜密，遇人先设七分防，可当时初见宋小亭就自暴身份，她也是连你话中真假都未追究，便答应帮忙，你二人一拍即合得太过草率，根本不似你的为人。”徐麟声音微沉，“我虽一早猜测你与宋小亭有关系，却没料到她竟是你母族幸免的寡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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