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风自北面吹来,掠过战场时,带走了最后一缕蜃毒与硝烟。枯裂的地面在晨光下显露出暗褐与灰黄的斑驳纹理,仿佛这片土地也在经历一场久病初愈的喘息。
玄无月立于风中,银色裙摆被拂起,长时间的时停令她胸口微闷,气息有细微的紊乱,那是生命力被无形剥蚀的余波。然而,她的背脊依旧挺直,眼神不容人从中看出半分衰败。
队伍很快整备完毕。泰拉维恩独自在前方开路,甲胄与戟锋在晨光下闪着冷色。李乘风与青懿晟等人同乘一辆由草原良驹拉动的轻车,这原本是玄无月出发时所乘,现在也是派上用途了,车轮碾过干裂的泥土,发出低沉而绵长的声响。
出古井区的路狭窄而曲折,两侧是枯草与风蚀岩壁,渐行渐远,地势缓缓开阔。枯黄的土地被秋意浸染,染出浅浅的金,偶尔有野兔从草丛中蹿出,又迅速没入远方。
四周静得近乎荒寂,听不见人声与铁蹄的近响,只有偶尔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战鼓声,夹带着风送而来的低沉震动,让人恍惚间意识到,这片草原的另一端,还有战火在燃烧。
李乘风半倚在车内,目光透过半卷的车帘,看着沿途零星的村落,有的炊烟袅袅,却门窗紧闭;有的院墙倾颓,仿佛早已被遗弃。他的神色沉稳,眼底却暗藏思索,仿佛在为即将面对的龙城局势默默做着评估。
天色渐亮,金色的阳光铺满草原,远处的山影与云海交织,仿佛在昭示这条路的尽头,正等待着另一场更深的风暴。
午后,天光在西北的丘陵间倾泻成大片金色,草原的线条在远处起伏,与低缓的山影交错。队伍翻过一道长坡,视野豁然开朗,一座龙族庄园便坐落在丘陵与草原的交界处,主楼以青石为骨,飞檐与廊柱雕饰精美,却因风沙侵蚀与年久失修,边角隐约露出斑驳。
也许是远远就看到了泰拉维恩在前,庄园的主人带着几名仆从立于门前迎接,“这位大人,敢问你们这是...”。那是一位中年龙族男子,身形颇高,眉宇间带着习惯性的笑意,手势恭敬,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他们在礼节上无可挑剔,言辞温和,却仿佛在刻意与来客保持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我们此行目的地是主城,圣女也在,你们这里还好吧。”,泰拉维恩虽然严肃,但是看到这些龙族百姓,也还是心怀关切。闻言,男子连忙邀请他们在此休息,并表示感谢他们的保护,盛情难却,玄无月也是点头示意,可以在这稍作休息。于是一行人,暂且停下马车,跟着这庄园主人走进了屋内。
跨过大门时,玄无月的目光微微一顿,原本镶嵌在门梁上的龙族纹饰,被一块暗色帆布斜斜地覆盖了一半,像是临时蒙上去的。帆布边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下方精雕细刻的龙首,却像是有人有意将其藏起。她的眼底掠过一丝寒意,却未发作。
主人引他们入厅,长桌上已摆好餐具。食物一盘盘送上来。烤得油亮的草原羚羊排,香气浓郁的菌菇汤,配着新酿的果酒。表面看奢华非常,可玄无月细察之下,分量分外精确,没有一盘多余,也无一杯酒盛得过满,像是有人在暗中盘算着用度,刻意把更丰厚的部分留作别用。
仆人们来回穿梭,传菜时压低声音交谈,音节轻到几不可闻。偶尔有人端着空盘路过窗边,动作会停顿片刻,透过半掩的窗棂望向北方的道路,那是战火传来的方向。有人皱眉叹息,有人神色紧张,眼底的光像风中的火苗,忽明忽暗。
酒过一巡,主人举杯,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却在一声轻叹后道,“乱世突然,你们说这明天还能像今天这样吗……”,语气似随意闲谈,尾音却像被刻意压住,没有说完的那半句悬在空气里,落进每个人的心底各自化开。
厅中气氛安静而不失礼数,言语间的空隙却像有一股暗潮在涌动。连院中风吹动的树叶声,都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提醒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局势未定,风向随时可能转变。
她在厅中举杯时,眼底的寒光不再只是对眼前人的不满。
古井区的血战尚在脑海回荡,蜃毒、幻象、索拉的冷笑、那三息的时停,她付出的代价是生命这样不可回转的东西。那些代价换来的,不只是眼前这一刻的喘息,更是无数平民得以安居的可能。
然而此刻,看到这些龙族人小心翼翼地将族徽蒙上帆布、在丰盛与节制之间精确权衡、在闲谈里不经意地留有退路,她的胸口便像被一块冰石压住。
所有龙族将士拼命换回来的局势,他们却不敢直面。
这念头带着锋利的冷意,在她心底一寸寸蔓延,直至指尖。她甚至已经在想,若将这种动摇的心从根源上斩断,也许能让龙城的战线更稳固。
玄无月放下酒杯,银眸中有冷光一闪。她已然看出这些细节背后的意味,指尖微微收紧,似有动手清理不忠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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