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江芷棠心中原本因为胜利而涌起的喜悦，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脸色也随之变得阴沉下来，冷冷地说道：
“你这和尚，毫无道理。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参战，连杀生之戒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现在却又在这里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真是让人无语！”
面对指责，慧净和尚微微一笑，并未反驳。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盘腿坐下，开始高声朗诵起往生咒来。
见状，江芷棠心中更是觉得无趣。
婉言谢绝了靳放庆功宴的邀请后，径直朝着刘悦宁的住房走去。
来到房门外，江芷棠叩响了门扉，说道：
“战争已经结束，一起回金陵吧。”
门并没有紧闭，缓缓地打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刘悦宁的声音，从里面幽幽地传了出来。
“江姑娘，我回不去了。”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心生疑惑，江芷棠连忙问道：“为什么？”
沉默了片刻，刘悦宁缓缓地说道：
“我已经命令靳放对外宣称，昭华公主已经自刎于朔州城外，死于柔然攻城之前。”
这句话完全出乎了意料之外，江芷棠蹙眉，狐疑地走进房内。
只见刘悦宁背对着坐在窗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圈金黄色的光晕。
她的神情依旧恬淡，可一头青丝，却已经变成白发。
“你的头发？”江芷棠大为震惊，“怎么变白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刘悦宁抚摸着垂落在双肩上的长发，轻声吟诵着《将进酒》中的诗句。
那绝美的笑容中，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她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轻声说道：
“我原本以为，我对柔然王庭恨之入骨。
得知王庭全部覆灭的消息时，本应该感到大快人心，拍手称快才对。”
江芷棠聆听着，完全无法理解刘悦宁此刻的感受，忍不住插嘴问道：
“你不是说过，那些蛮夷让你觉得恶心吗？”
刘悦宁缓缓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那木犀里，和柔然娶庶母的习俗，让我倍感屈辱，但我却不得不长居于此。
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孩子，也是在这里出生的……”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她抬起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淡然地续道：
“我前半生所经历的，就如同解忧公主一般，历经风雨，饱受磨难。
然而，后半生，却也不想面对西施那样的结局。”
越王勾践成功灭掉吴王夫差之后，美女西施的最终命运，传言是，她被沉入了湖底。
沉默片刻，江芷棠才缓缓问道：
“难道你就不想再见到你的家人吗？而且，以你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又能去哪里呢？”
刘悦宁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说道：
“只有一个死去的昭华，才能为我的家族带来真正的荣耀，我的父母才能在南越平安无事地继续生活下去。
如果我活着回到南越，众人只会联想到，我曾被柔然强行和亲的那段屈辱经历。”
江芷棠的语气有些迟疑，
“南越怎么能如此对待功臣呢？”
刘悦宁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江姑娘，你一直被父母和亲人保护得很好，从未亲身经历过这世间的丑恶与黑暗。
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幸运。”
顿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波澜，继道：
“若是柔然强大而南越弱小，那么众人提及和亲公主时，只会惋惜地折腕哀叹，怜悯她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如今的局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柔然王庭已然覆灭，其军队也遭受重创，元气大伤。
在这样的背景下，再谈起这位和亲公主，她便不再是值得同情的对象，反而成为了南越的耻辱，是历史长河中急需被抹去的一道败笔。”
听完这番话，江芷棠心中的犹豫瞬间消散。
她迈步向前，走到刘悦宁的面前，紧紧地拉起她的手，说道：
“好，我帮你。我会护送你到一个南越皇室的势力绝对无法触及的地方。”
事不宜迟，找到馒头店老板一家人后，江芷棠从怀中取出一枚穿行符，口中念念有词。
符光闪过，一道紫黑色的幽光，划破黑暗，硬生生地在虚空中撕开了一道时空裂缝。
隐隐散发出大海的气息，通向一个未知的彼岸。
就在众人踏入裂缝之际，突然听到一连串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是刺客首领祁三，他率领着一队死士，几个闪跃腾挪之后，已经到了眼前。
他怀中抱着一个幼儿，那孩子紧闭着双眼，睡得正香。
祁三轻声说道：“当我们赶到柔然王庭时，还是晚了一步，昭华公主已经被押解到朔州前线去了。
发现守备空虚，我们趁机将公主的儿子救了出来。”
说着，祁三把怀中的幼儿小心翼翼地递到刘悦宁面前。
刘悦宁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子早已不在人世，此刻突然见到孩子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她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当即跪倒在祁三身前，哭着感谢。
哭声中既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对儿子的愧疚和心疼。
祁三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柔声安慰道：
“公主福泽深厚，天佑这孩子平安无事。
我们也算是不辱使命，总算是对小杜将军有个交代了。”
“等等我。”又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回首，只见慧净和尚气喘吁吁地赶到。
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定睛一看，却惊讶地发现那少年竟然身着一身柔然军装。
江芷棠见状，脸色一沉，怒斥道：“这是何意？”
慧净双手合十，诚恳地说道：
“我在城门口的陷坑中，发现了他，还剩下一口气，烦请姑娘高抬贵手，给他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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