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颖没想到,公司里最沉默的清洁工张建军,会突然在午休时拦住她。
“田主管,您认识靠谱的律师吗?”他攥着泛黄的离婚协议,手背青筋暴起。
“我想把儿子要回来。”
三个月后,他儿子张磊抱着破书包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浑身是伤。
“阿姨,爸爸说您能带我去找她。”
我看着他手心里融化了的巧克力——和上周失踪女同事抽屉里的一模一样。
午休的茶水间,咖啡机的咕噜声像某种垂死的挣扎。我端着那杯深褐色的液体,靠在料理台冰凉的边缘,看着窗外钢筋森林缝隙里漏下的一小片惨白的天光。颈椎在抗议,连着加了三天班赶那份永远也完美的季度报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格子间里的人都趴下了,或塞着耳机,或屏幕还亮着幽幽的光,只有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嗡鸣,吹散廉价香水、外卖便当和疲惫人身上发出的某种微妙的混沌气息。
就在我捏着眉心,打算回我那间小小的、堆满文件的独立隔间趴十分钟时,一个影子挡在了门口的光里。
是张建军。公司的保洁。
他站在那儿,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袖口和裤腿都磨起了毛边的藏蓝色工装,像是从这栋光鲜亮丽写字楼背景板里突然剥落下来的一块陈旧补丁。他平时总是低着头,动作又轻又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在大家上班前、下班后,擦拭掉这座玻璃堡垒里所有的灰尘和来不及收拾的狼藉。我几乎没听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偶尔在清晨空旷的走廊遇见,也只是一个极快、极含糊的点头,便侧身滑过。
但此刻,他堵在茶水间唯一的出口,背微微佝偻着,双手紧握在身前,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给他花白的鬓角镀上一层毛糙的金边,却照不清他低垂着的、藏在浓重眉弓下的眼睛。他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那股紧张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气息,让茶水间里慵懒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田……田主管。”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水泥地。
我有些愕然,下意识挺直了背,手里温热的咖啡杯传递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稳定感。“张师傅?有事吗?”
他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抬起头。那是一张被岁月和辛苦劳作雕刻得沟壑纵横的脸,皮肤黝黑粗糙,嘴唇干裂。但最触动我的,是那双眼睛。浑浊,布满血丝,深处却燃着两团微弱而执拗的火苗,那火苗在绝望的灰烬里明明灭灭,让人心惊。他的一只手从身后拿出,攥着一份对折的、边角磨损严重、纸张泛黄起毛的文件,递到我面前,却又在半空停住,指尖微微颤抖。
“您……您认识靠谱的律师吗?”他问,每个字都吐得很艰难,目光紧紧锁着我,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怕被拒绝的瑟缩。
我更加困惑了,心里那点被打扰的不耐烦被好奇和一丝莫名的警惕取代。一个保洁,找律师?我接过那份文件,触感粗糙而脆弱。展开,抬头是几个印刷体大字:《离婚协议书》。纸张很旧了,字迹有些模糊,但签字栏那里,两个名字——张建军,李秀兰——还清晰可辨。日期是七年前。
“我想把儿子要回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沉重,砸在寂静的茶水间里。他不再看我,目光落在那份协议上,仿佛那不是几张纸,而是他全部人生重量的承载体。“她……她当初带不走,法院判给了我。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我不能让他再待在那儿了。”
“哪儿?”我下意识问,目光扫过协议上关于孩子抚养权的那一栏:婚生子张磊,由男方抚养。
张建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藏着洗不净污垢的手,无意识地搓着工装裤的侧缝。“在他爷爷奶奶那儿。村里。”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哑了,“柳溪村。离这儿……两百多公里。”
一个遥远的、与我所在的繁华都市截然不同的地名。我想象不出具体的样子,但“村里”两个字,结合他此刻的神情和手中这份陈旧的协议,已经勾勒出某种沉重的、灰扑扑的背景。我忽然想起,似乎有几次月底核对加班餐补和临时交通费时,看到过行政部提交的名单里有张建军申请周末返家的长途汽车票报销,理由总是“家中有事”。当时只是一瞥而过,未作他想。
“孩子多大了?”我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这超出了我作为一个人力资源主管的日常工作范畴,但他眼中的那团火,和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时光灰尘的协议,让我无法简单地以“不清楚”或“找行政部门”来打发。
“十三了。过了年就十四。”提到儿子,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痛楚、思念和深深无力的复杂表情。“我……我没用。在城里挣得少,住得差,没法把他接来。本来想着,放在老家,有老人看着,上学也近……总比跟着我漂着强。”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但他死死忍着,额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可上次回去,我看见孩子身上……有伤。问他不说,问老头子老太太,支支吾吾,只说孩子皮,自己磕碰的。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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