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王翰的信发出后数日，京中看似平静，但叶明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
礼部王郎中那番似劝实警的话语，胡万山商队的神秘货物，以及江南可能暗藏的汹涌波澜，都让他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督办司的日常公务仍在继续。通州“漕务劳务合作社”运作渐入正轨，反馈良好，孙主事正着手总结经验，准备形成规范文书，以备推广。
京西永定河疏浚工程在物料到位后已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工部派来的监工虽偶有挑剔，但在叶明“只认图纸规范和工程进度”的强硬态度下，倒也还算配合。
鲁小妹那边传来喜讯，工坊新招的第二批女工已顺利出师，“标准布”的产量和质量稳步提升，与几家布庄的合作也日益稳固，甚至开始有外地客商打听进货。
这些点滴进展，是叶明在重重压力下最大的慰藉。然而，他深知，真正的考验往往来自视线之外。
这一日午后，叶明正在督办司与几位属官核算“平准仓”首批购粮的详细预算，韩猛几乎是冲了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铁青，手中攥着一封皱巴巴、似乎被汗水浸湿过的信笺，信封上没有任何标记，却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三少爷！江南！王侍郎……出事了！”韩猛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叶明心脏猛地一缩，霍然起身，一把夺过信笺。
信很短，字迹潦草，甚至带着颤抖，是王翰身边一名贴身侍卫的笔迹，用的是他们约定的最紧急的密语：
“未时三刻，扬州驿馆，王大人赴士绅宴请归途，遇刺！歹徒四人，黑衣蒙面，弩箭、短刀，骤然发难，护卫拼死抵挡，毙其二，伤其一，逃一。王大人……胸口中箭，伤势极重，已送医急救，生死未卜！现场混乱，疑有内应。江南恐将大乱！”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叶明心上。他眼前一阵发黑，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
王翰……那个精明干练、忠心耿耿，在江南顶住巨大压力清查积弊、推行试点的王翰，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于扬州城内遇刺重伤？！
“什么时候的事？！”叶明声音干涩。
“信是六百里加急，拼死送出来的，事发……应是昨日午后。”韩猛艰难道，“送信人途中遇两次截杀，重伤，将信交给驿卒后便……断气了。”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叶明心底直冲头顶。这已经不是阻挠，不是施压，这是赤裸裸的、丧心病狂的谋杀！
目标直指皇帝钦差、新政在江南的支柱！其嚣张、其狠毒，远超黑风峡截杀！
“好，好得很！”叶明怒极反笑，眼中寒光如冰刃，“这是要掀桌子了！真当朝廷的刀锋不利吗？！”
值房内一片死寂，几位属官面露骇然，孙主事更是脸色惨白。
叶明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必须立刻应对。
“韩猛，立刻将此事，以最紧急方式，直奏御前！同时，通知太子殿下！”
叶明语速极快，“孙主事，你立刻草拟督办司紧急公文，以我的名义，发往江南各州府及沿运河驻军，严令各地加强戒备，追查刺客余党及幕后主使，全力保障钦差行辕安全及新政试点人员安危！措辞要严厉，授权他们可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是！”孙主事压下惊惧，连忙铺纸研墨。
“还有，”
叶明看向韩猛，声音森冷，“让我们在江南所有的人手，全部动起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王翰的命！同时，给我查！”
“查清楚昨日宴请王翰的是哪些士绅，查清楚驿馆内外所有可疑人员，查清楚那逃走的刺客踪迹，查清楚扬州驻军、官府当时的反应！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重点是，这件事与那个胡万山，与睿王府、崔侍郎的线，有没有关联！”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韩猛眼中也燃起熊熊怒火，转身疾步离去。
叶明独自站在值房中，胸膛剧烈起伏。窗外的阳光明媚，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的心。
王翰中箭重伤的影像不断在脑海中浮现，让他心如刀绞。王翰不仅是他的得力臂助，更是志同道合的改革同袍！
对手这一招，极其阴毒险恶。若王翰身死，江南新政群龙无首，必然陷入混乱甚至倒退，他们便可趁机反扑。
即便王翰侥幸活下来，这次刺杀也足以震慑江南官场，让许多原本观望甚至可能支持新政的人噤若寒蝉。
这是在挑战朝廷的底线，也是在试探皇帝和他叶明的决心！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叶明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将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扬州的位置。江南，这个帝国最富庶也最复杂的区域，此刻已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而王翰遇刺，就像是点燃了引信。
他必须做出反应，而且必须是强有力的反应！不仅要揪出凶手，更要借此机会，狠狠打击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对势力，稳固江南局面，甚至……推动改革更进一步。
但如何反应，需要仔细权衡。直接调动大军？恐怕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给对手更多口实。依靠地方官府？此刻谁能保证其中没有内鬼？
他沉思片刻，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回到书案前，他提笔开始写第二道奏章。
这次，是请求皇帝授予他“钦差”身份，必要时可持天子剑，亲赴江南，督办王翰遇刺一案，并统筹江南新政事宜，稳定大局！
这是一步险棋。离开京城中枢，亲赴险地，自身安全且不论，京中局势也可能生变。
但他别无选择。王翰倒下了，必须有人顶上，而且必须是能代表皇帝意志、有足够决断力和威望的人顶上。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写完奏章，他将其与孙主事草拟的紧急公文一起封好，命人以最快速度送入宫中。
做完这一切，叶明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江南的惊雷已经炸响，这场风暴，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而他，已决定亲身踏入这风暴眼中。
他望向南方，仿佛能穿过重重关山，看到那座烟雨迷离的扬州城。
“王兄，坚持住。”他低声自语，“等我。这笔血债，我们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孤独，却挺直如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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