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逃命。
火烧。
追击。
以人命为玩乐。
他知晓薛枭正妻来自叛变青凤时,便着人去查过所谓的“福寿山山火”,直到昨日方来报说明此事来龙去脉:以绥元翁主为首一行七人,趁南下祭祖之际,协同当地官员,绑架近四十名平民在山中上演逃杀戏耍,而薛枭妻室与太医院水光恰是其中唯二幸存者。
入夜,天黑,他闭眼,便见水光穿着那套太医院杂役的装束,在火光与箭雨中哭奔逃命。
这个梦,持续了一整夜。
天微亮,未经思索,他当即微服出宫。
永平帝顿了顿,反问:“溺亡?”
只见贺氏面上的温柔平和瞬时消失殆尽,声音很轻,像是气音:“...他们逼迫我们母女三人自相残杀,唯剩最后一人才能活命,妾身拖延了时间,水光跑进水塘里,采芦苇杆呼气,才得以幸存。只是火势太大,许是烟,又或许是热,她被人找到时已昏迷许久,初醒时如垂髫幼童般不知言行与饮食,后经养父母悉心照料,虽丢了记忆,但到底恢复了正常。”
线香袅袅,檀香带来的宁静并不能缓和平静水面下激愤的心绪。
永平帝轻轻阖眸,仰起头来,却极为内敛地收起下颌,不知过了多久,方长长叹出一口气:“你们姐妹...当真命途多舛。”
山月并未发觉什么异样,薛枭反而不着痕迹地扫向永平帝。
永平帝适时收捡好情绪,再开口时,语声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润平缓:“不过,旧日种种如身死,来日件件向新生。你与其书好好过日子,便是对亡母在天之灵最好的慰藉。”
山月转眸看向薛枭:聊完女人,又开始劝人夫妻好好生活?这是天下之主?还是村头老妇?就这?朝廷的纷争要不要聊?下一步打哪儿要不要聊?靖安还没死呢?崔白年还带着北疆军在山海关耀武扬威呢?
再不聊正题,她看书去了啊。
山月的眼神瞬时逗乐薛枭。
像头赶着做活儿的老黄牛。
薛枭敛眸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
永平帝看向薛枭。
“...前日,微臣偶然得了一本名册。”薛枭自怀中掏出卷成轴的“青凤”名录:“上至一品国公,下至九品小吏,‘青凤’之中分为金、玄、绛、靛、青五等,除却‘金’等,入‘青凤’之人,出身、籍贯、擅长、家眷、是否服用‘牵机引’、服用解药的时间...事无巨细,皆记于其上。”
永平帝微微正色。
薛枭双手奉上。
永平帝接过后,向后翻去,“玄”阶之上,记有二人名姓,分别为乔亦舒与崔白年。
乔亦舒,即为昭德帝后妃乔贵太妃。
这二人为“青凤”,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再翻一页,“金”阶,是空白。
“‘金’,乃皇室特用,此页应唯有靖安大长公主一人。”永平帝轻声喃道,又向前翻,便见“袁文英”的大名赫然在其中,服用“牵机引”下方打了一个大大的对号,服用解药的时间就在本月,但至今还未打记号,意味着他还没有拿到“牵机引”的解药。
怪不得,袁文英如今顶着压力,还敢伙同四五臣工重言谏奏。
是因为命,还吊在靖安手上。
还有。
这种情况,还有。
他查“牵机引”只查了京师与后宫诸人,并未查津冀及其余布政使司臣工。
这是一个极大的隐患:靖安如今势薄利微,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而这群被“牵机引”牵着鼻子走的“青凤”,哪里敢不听话?
永平帝再向前翻。
喏。
比如,这镇守京师城门的兵马指挥副营尉及五城兵马司吏目,“牵机引”的毒发时间就在下个月,恰好二者凑在一起,一文一武,能够私自打开城门; 再比如,西北方冀州契县巡检司巡检的毒发时间也很近了。
这些或是七品八品的低位小吏,或是离京师有一定距离的城池,他力有未逮,便成了漏网之鱼。
永平帝合上名册,清淡疏朗的眉眼闪现过几分凌厉:“害虫再多,也要除尽——”
永平帝抬头看了眼薛枭,斟酌了用词:“或收归。”
意思是,并非要赶尽杀绝。
这是薛枭与永平帝的矛盾所在。
薛枭默了三分,方启唇:“如袁文英般,本也为棋子,受人操纵,自身却是有几分才学的,自然可为朝堂所用...靖安大长公主,虽为宗室,享天下供奉,却纵子纵女奴役百姓、漠视生命,如若对其再三放纵,天下间还有何正义公道可言?正如微臣先前所说,圣人忌惮与之血脉关联,微臣疯狗一只、烂命一条,便与她碰个同归于尽,臣也算对得起家母、岳母以及妻室了。”
反正就是要杀。
你不杀,我自己杀。
你不准我杀,我偷偷摸摸,拼一条烂命也杀。
永平帝却无端被后一句话打动“对得起妻室”。
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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