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深,城东头的酒肆沉醉阁偏门,吹熄了烛火,只剩一两盏守夜的油灯,在料峭的冬夜里明明灭灭。
一架低窄的板车从偏门出来,上头躺了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长条,投射在巷子墙道上的狭长影儿漫着咸腥的血气。
这影儿“嘎嘎吱吱”地从沉醉阁驶出,最后隐入两条街巷外的武定侯府后窄门,如同运了一板价值一般的货物。
失去价值的傅明姜当然再入不了正院,被那拖货的板车,送往后罩房外一处清冷的兀房。
兀房原先是堆杂物的处所,四角蒙着破败蛛网,前室的隔板依次摞放即将到来的新年除夕,当晚要放的烟火。
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绥元翁主傅明姜,伴着浓烈的硝石味,发着高热,昏昏沉沉地睡在吱呀乱响的板床上。
她好似堕入了沉迷的梦里,这个梦是黑色的,昧着一层雾蒙蒙的灰,轴心有个巨大的裂洞,散开慑人的光晕,把她的身、她的影、她的心抽吸到深洞中去。
她时醒时迷,时沉时起,起时一伸手便摸到几块浸了凉水的饼子,像放在梁下湿透了的鸡食,也像烂在沼水里的丝绸,噜噜囔囔的,碎成一绺一绺的残线。
她不愿意吃,用尽力气撒开,却只能把残饼推出两寸之外,她又撑起身子张口叫:“秀娘——秀娘——”
声音却嘶哑得像一块破败的布,扬在空中,没一会儿就被寒风破穿,发不出声,便传不出去,更无人听见。
秀娘是傅孺人的闺名。
被傅明姜责令在诸人面前验明处子之身后,为折辱她,傅明姜仍将她留在崔家当差。
如今这时刻,她是傅明姜唯一想到求救的人。
傅孺人是女官,能递帖子进宫,如今能救她的人,唯有宫中母亲的密友乔贵妃了——腊月隆冬,天寒地冻,玉郎将她扔在这不避风的兀房,只有一盏油灯散开微弱的光亮,板床就放在地上。
她身体剧痛,生产后被撕裂的痛从两股间向里钻,像一把尖锐的镐凿着她的骨头、肋间和膝盖骨头的缝隙...
身下还在潺潺流血,鲜血浸透了贴身的亵裤,鲜血贴在大腿内侧凝结成疤痂。
玉郎...玉郎...想叫她死!
想叫她活活饿死、冻死在这破烂房间里!
悲哀的是,便是这样,她也提不起半点恨意!
傅明姜胳膊肘撑地,忍住摩擦带来的剧痛,一点一点向斜靠墙的门扉爬去,她用尽最后力气,将紧闭的门扉推开一条细缝。
透过细缝,可见正院人来人往,石榴百子酸枝木踏步床、檀木刻万字不断纹妆枢柜、樟木嵌宝厚底箱...全都被人抬了出来。
全,全都是她的陪嫁!
面生的小厮嬉皮笑脸地摸了把樟木,用挖耳屎的小拇指指甲顺手抠下一颗箱面上的小蓝宝,神色自若地塞进怀里,再和同伴一道猥琐笑,一道不知说着什么荤话。
傅明姜再无狂怒恼火之意,唯剩惶恐惊惧。
正院一厢在搬出她的东西,另一厢,却在流水样的搬进许多物件儿,多是四四方方的薄片,蒙着绸布,四五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抬四角,风把绸布吹起,才看清抬的都是画儿,并非是绢绸裱起来的,而是如今最时兴最昂贵的裱法,用薄片的澄透琉璃罩住,画框是较硬的红木卯榫而成,底绸在雪中粼粼发光。
被撞开的门扉“嘎吱”作响。
守门的婆子低头看过来,一见傅明姜奄奄一息地趴在门槛上,脚作势往里踢:“进去!甭乱瞧!”
傅明姜满头是汗地一把捧住婆子的脚,手上的戒指、镯子早已空空如也,她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绢绸丝帕塞进婆子鞋跟里:“...这丝帕值五两银子,那画儿...世子...世子送了什么画进正院去?”
婆子荡了荡脚,丝绢帕角跟着大脚晃来晃去,婆子弯腰卷起丝绢,嘿嘿笑起来:“玉盘夫人的画,昨儿个世子在账房支了一千七百两银子,跑遍了整个京师城从各家各户手里买下了玉盘夫人的画——”
婆子顿了顿:“噢,还买了几幅祝嗣明的春景十二图...”自言自语:“府上明明就有祝嗣明的那几幅真迹...”
玉盘夫人...那柳山月!
把她的物件儿丢了,是为给柳山月的画腾位置!
傅明姜胸腔中涌起一股翻云覆雨的悲怆,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下--体流出,一点一点带走她所剩无几的生命:“不如杀了我...“
傅明姜攀覆在千人踩百人踏的门槛上,双目无神,眼泪早就哭干,像一颗放在地窖烂掉的菜:“为何不杀我,为何...”
她不想活了。
崔玉郎不爱她,从未爱过她,甚至为了羞辱她,将她交给下贱的跛仆糟践...傅明姜脑子里想活着的那根弦被抽走了,呆木地趴在地上,任由发腻的衣衫滑落,露出刚生产后胀大的半边胸脯,却仍旧未有丝毫察觉。
玉郎不爱她,她为什么还活着?
她不怪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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