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齐亲自捧着一块覆着红绸的空白牌匾过来,笔墨也已备好。桑落看着那巨大的匾额和毛笔,顿时犯了难。
治病救人她在行。
琴棋书画她不通。
她的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她下意识地就想摆手拒绝。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而熟悉,带着几分风沙磨砺过的沙哑嗓音,含笑在她身后响起:
“你说,我写。”
桑落身子一僵,缓缓回头。
时光在这一刻静止。
刹那之间,绚烂的阳光,裹着纷纷微尘,将两人与喧嚣的人群隔绝开来。
寂静的。
澎湃的。
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不远处。
容颜依旧。
晏珩上前一步,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里面盛满了久别重逢的温柔与笑意。
桑落眨了眨眼,感觉眼眶有些发热,视线微微模糊。
他还是那一身红,又像是换了一身红。
还是那模样,又像变了模样。
她喃喃地,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是回来当头牌的吗?”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
晏珩先是一怔,随即想起多年前初遇时,她不舍得对他下手,便对人说:“若要他挣银子,倒不如送去南风馆,拥有这一技之长,想必能成头牌。”
不由的,低低笑出声来。
他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那一点湿意,说起两人之间才懂的那些话:“若女贵人肯来捧场,奴勉为其难,也不是不行。”
指腹更粗粝了。
刷过桑落的脸颊,刺刺的。
“我听说了,”她终于从重逢中的震惊醒悟过来,“乌斯藏将松州城归还,你立了大功。”
“是你的药好。”
桑落猜到太后要攻打乌斯藏,孤兵入腹地,要想出奇制胜,必须要用非常之法。
昭懿公主制毒药丸的法子,桑落做了改进,毒发时间更加精准,毒性更稳定。法王想尽方法,使尽手段,也解不了毒,不得不屈服将松州城送上。
桑落眨眨眼,仰头逆光仔细打量他:“可受伤了?”
晏珩柔声说了一句:“还好。”
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地全身而退呢?
那可是至高无上、信徒无数的法王。
但不论任何时候,任何绝境,都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
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要回去见桑落。
所以,所有的伤痛、曲折和困难,都无法阻挡他回来见她的脚步。
路人们可见不得这俩人你侬我侬,看热闹的心促使着他们起哄:
“弄啥呢,弄啥呢?”
“哎呀!你们俩!要打情骂俏也先干正事!”
“我们等着进去喝酒呢!”
“牌匾!牌匾还空着呢!”
一回头,倪芳芳也不知跑哪里去了,知树也不见了踪影。冯大齐躬身说道:“桑大人,请题个名吧。”
晏珩含笑看向桑落,目光鼓励。
桑落思考片刻,深吸一口气:“就叫......九春楼。”
“‘九’字用得妙啊!”人群里有人摇头晃脑地说道,“所谓欲界五趣——有杂居一地。又有色界四禅,分为四地。再有无色界四空,分为四地。共为九地也。”
旁边的人嗤了一声:“能不能说点我们听得懂的?”
那人继续摇脑袋:“一言以蔽之,九地,就是有情众生所居之地。”
有情,则有欲。
众生皆如此。
桑落闻言,有些赧然。
她想的可没这么深奥。
她来此九年,认识这个世界九年,也认识晏珩九年。
初来时,她与这个蛮荒的时代格格不入,似是隔着一层帘幕。
九年光阴如水掠过,世事纷扰,到此刻,终于尘埃落定。
第一次,她的脑海里浮出四个字:“未来可期”。
人生境遇如斯,值得纪念。
“真是,九年了......”晏珩懂她的意思。
四年相识,一年相知,四年相思。
人生能有多少个九年呢?
他执起那支饱蘸浓墨的毛笔。手腕悬稳,落笔如刀,三个遒劲有力、风骨卓然的大字——“九春楼”——便跃然匾上。
笔锋收处,掌声与喝彩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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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喧天,红烛高照。
一红,一绿。
一男,一女。
高堂之上,是一列牌位。旁边坐着桑陆生和柯老四。
一对人儿拜了再拜,又三拜。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唱喏:“圣旨到——”
众人忙起身迎旨。只见元宝与胡内官含笑步入,元宝虽左腿微跛,气度却十分沉稳,他展开明黄绢帛,朗声宣读。
圣旨褒奖晏珩智勇双全,收复松州,功在千秋,特擢升为江州观察使,又封知树为振威将军,令其镇守松州。
一切皆在晏珩的意料之中。
旨意宣读完毕,满堂皆喜。
元宝笑着将圣旨递给晏珩,又说:“太后与圣人另有厚赏,明日便送至府上。桑姐姐,晏大人,我和干爹来讨杯喜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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