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甫洛夫斯克的雪在十月底就封住了所有出路。
镇公所的木牌被风掀得哗啦响,像有人用指甲刮棺材盖。伊万·斯米尔诺夫踩着没过脚踝的碎雪,把油漆桶抱在怀里,桶里晃动的白浆发出稀粥般的咕嘟声。他得在天黑前刷完废弃教堂的窗棂——库兹涅佐夫答应给半头猪的钱,可那得等“验收合格”。伊万啐了一口唾沫,唾沫落地就冻成一粒玻璃珠,滚进雪里不见了。
“人只要淡淡的,就一定会顺顺的。”
他默念老爹死前留下的咒语,好像这么一念,风就会小,钱就会多,老婆奥尔加的舌头就会短两寸。可风还是掀开了他的耳罩,像剥下两片烂菜叶。
教堂立在镇子最东头,尖顶被乌鸦站成一条锯齿状的黑线。三十年前,这里的神父被押上卡车,从此上帝搬了家,只剩蝙蝠和流浪汉轮流做礼拜。伊万推开橡木门,门轴发出女人分娩般的尖叫,一股陈年的蜡油味扑面而来,像隔夜的剩菜汤。
彩窗上的圣徒早被扒光了金箔,剩下空洞的眼眶追着他。伊万踩上脚手架,刷子刚蘸白浆,就听见“咔”一声——不是木头断裂,是墙在说话。
祭坛后的砖墙裂了道缝,缝里露出暗门的轮廓,砖块胡乱堵着,灰浆像干掉的鼻涕。伊万伸手去抠,一块砖松了,后面是黑的,黑得连油灯都照不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提醒自己,可手已经把第二块砖抽了出来。砖洞吐出一股凉气,喷在他脸上,像有人从棺材里吹灭蜡烛。
他数着台阶往下走,十三级,螺旋,像钻进一枚巨大的螺丝钉。地下室比外面冷,冷得能听见骨头在皮肤里打颤。四面墙挂满了铜镜,圆镜、方镜、椭圆镜,镜背铸着双头鹰,鹰爪抓地球,抓得锈迹斑斑。
最中央那面凸起,像鼓起的鱼眼。伊万把灯举高,镜面映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穿旧式呢大衣的男人——左眼眶里嵌着一颗铜纽扣,扣子反着光,亮得刺眼。
伊万往后退,脚跟踢到什么东西。一具骷髅,呢大衣挂在骨头上,像晾在衣架上的破帆。骷髅的左眼窝空着,像被勺子挖走的布丁。
“人只要淡淡的……”
他喉咙发干,声音卡在牙缝。铜镜忽然泛起涟漪,镜里画面切换——自家厨房,奥尔加正往汤锅撒白色粉末,粉末落进红汤,漂成一张张微型人脸,人脸在汤里张嘴,像在无声尖叫。
伊万抡起油漆桶砸过去,桶在镜面弹开,发出教堂钟般的闷响。回声在地下室乱撞,像一群穿皮靴的鬼在跳踢踏舞。灯焰跳了两下灭了,黑暗压下来,重得像湿棉被。
他摸黑爬回地面,雪光刺眼。乌鸦同时振翅,天空出现一道歪斜的十字。回家路上,面包房的橱窗映出他的影子——穿呢大衣,别列宁像章,左眼铜纽扣。
他低头看自己:破棉袄、烂棉裤、左眼还在。可影子在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三排牙……
刚进家门,伊万就听到奥尔加在厨房剁洋葱,刀起刀落,案板呻吟。
“钱呢?”她没回头,声音像钝刀锯冻肉。
伊万把油漆桶放在门口,桶里只剩一层干膜,像褪下的蛇皮。
“验收合格才给。”
“验收?那帮酒鬼的话比雪还轻。”
她转身,眼圈被洋葱熏得通红,像刚哭过,又像刚杀过人。伊万注意到她围裙口袋里露出一角铜镜——正是地下室那面椭圆小镜,镜背双头鹰的爪子抓着她乳房的轮廓。
“哪来的?”
“从旧货市场淘换来的,半瓶伏特加换的。”
奥尔加把镜子掏出来,对着它抿头发。镜面映出她的脸,却在眉心处裂开一道缝,缝里挤出另一个奥尔加——那个奥尔加嘴角下垂,眼窝深陷,像被生活嚼过的果核。
伊万伸手去夺,镜子却像抹了油,滑进她胸口,贴着皮肤,铜鹰爪在她乳沟处抓出四道红痕。
“别神神鬼鬼,”她冷笑,“明天库兹涅佐夫要是再不付钱,你就去锯木厂扛木头,听见没?”
锯木厂三个字像钉子钉进伊万的太阳穴。上周瓦西里在那里丢了食指,血喷在木屑上,像撒了一把红菜丝。
夜里,伊万梦见铜镜悬在床头,镜面朝下,像倒吊的月亮。镜里滴出铜水,落在他胸口,烫出一个个双头鹰烙印。他喊,却喊不出声,因为嘴里塞满了铜纽扣。
醒来时,奥尔加不在身边。厨房有响动,他摸过去,看见她背对他站在桌前,正把什么东西往汤锅里倒——不是盐,是钉子,一寸长的铁钉,钉子落进汤里发出“叮叮”的脆响,像小型钟琴。
“你干什么?”
奥尔加回头,嘴角沾着一点铜锈,像偷吃了金粉。
“补铁。”她声音轻快,“你最近脸色苍白。”
伊万看向汤锅,汤面漂着一层钉子的剪影,像极细的墓碑。
库兹涅佐夫的办公室在镇公所二楼,墙上挂着幅褪色的斯大林像,像框右下角被烟头烫出个黑洞,像第三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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