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河畔罗斯托夫郊外的冬夜,寒气如铁锈般啃噬着骨髓。伊利亚·彼得罗维奇·伊万诺夫工程师的手电光柱刺破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纺织厂主车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光晕里尘埃如幽灵般无声旋舞。他脚下的木板在靴跟下呻吟,声音空洞得令人心悸。他蹲下身,指尖触到一根承重柱的底部——那触感不对,不是朽木的松软,而是某种更令人心寒的、被彻底蛀空后的脆弱。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地质锤,轻轻一敲。
“噗”的一声闷响,木屑竟如灰烬般簌簌落下。光柱颤抖着向上移动,伊万诺夫倒抽一口冷气:柱身内部,无数白蚁构筑的迷宫在光下暴露无遗,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骸骨,只余下薄薄一层表皮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轮廓。他抬头望去,更高处,主梁的阴影在黑暗中扭曲盘踞,仿佛无数沉默的、饱含恶意的巨蟒,正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这个渺小的闯入者。
“见鬼……这楼,明天就要塌了!”伊万诺夫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仿佛有东西在黑暗深处嗤笑。
厂长办公室的暖气开得足足的,混杂着劣质烟草和伏特加的浊气,几乎凝成实质。瓦西里·谢尔盖耶维奇·沃尔科夫厂长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肥胖的身躯将沙发压出一个深坑。他听完伊万诺夫急促而清晰的汇报,脸上那层保养得宜的油光毫无波澜,只慢悠悠地拧开保温杯盖子,吹开浮沫,啜了一口热茶。
“伊利亚·彼得罗维奇,”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你太年轻,太理想主义了。这楼是沙皇时代的杰作,沙皇的工程师,懂吗?石头和钢铁的魂灵,哪有那么容易被几只小虫子蛀垮?”他放下杯子,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一响,“再者说,向上报告?报告什么?说我们的厂子快塌了?让上面那些老爷们怎么看我们?看我瓦西里·谢尔盖耶维奇?嗯?”他身体前倾,小眼睛在烟雾后眯成两条细缝,寒光四射,“你那份安全评估报告,签字吧。明天就签。出了任何事,上面只会问:‘伊万诺夫工程师签了字的,不是吗?’”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像毒蛇滑过冰面,“听说……市长的侄子,小亚历山大,相中了我们厂那气派的老礼堂,要办婚礼。这是……天大的喜事,也是天大的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
伊万诺夫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车间里的冷气更刺骨。他张了张嘴,想说梁柱里蠕动的白蚁,想说那些在黑暗中发出呻吟的朽木,但沃尔科夫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只有一种捕食者般的冷酷。他僵在原地,办公室暖烘烘的空气瞬间变成了令人窒息的胶质。
婚礼前夜,礼堂被强行装点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色彩俗艳的纸扎祭品。褪色的帝国双头鹰徽标被胡乱刷上金漆,悬在布满霉斑的穹顶下;巨大的水晶吊灯用粗麻绳悬吊着,灯体上蛛网密结,在强光下闪闪发亮,像垂死星辰的泪滴。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槟、过期香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怪味。伊万诺夫被沃尔科夫“请”来“最后巡视”。他像一个幽灵,在喧闹的、穿着借来的晚礼服的宾客群中穿行。他抬头,目光穿透水晶灯刺眼的光晕,死死盯着那根他亲手检验过的、内部已被白蚁蛀成齑粉的主梁。它沉默地悬在那里,在彩带和气球的簇拥下,像一具华丽裹尸布下等待复活的骸骨。一个醉醺醺的宾客撞到他,伏特加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嘿,工程师同志!这地方真棒!比梁赞的剧院还气派!”伊万诺夫没说话,只是胃里一阵翻滚,他踉跄着冲进冰冷的夜色里,在墙角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整个叶卡捷琳诺斯拉夫令人作呕的虚伪都吐干净。
午夜钟声敲响,婚礼狂欢正酣。香槟塔折射着吊灯光芒,宾客们高举酒杯,醉醺醺的祝酒词在礼堂里嗡嗡作响,压过了梁柱深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伊万诺夫被沃尔科夫强按在角落一张油腻的桌子旁,面前一杯没动过的伏特加。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耳朵里灌满了音乐、喧哗,还有那越来越响的、来自建筑骨架深处的、垂死般的呻吟。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
“停下!马上离开这里!楼要塌了!”他的嘶喊瞬间被淹没在喧嚣的声浪里,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人们哄笑起来,以为这是工程师同志喝多了的醉话。沃尔科夫几步冲过来,肥厚的手掌铁钳般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脸上却堆起油腻的笑:“伊利亚·彼得罗维奇,你太紧张了!来,再喝一杯!为了新人!为了……稳固的未来!”他几乎是把酒杯塞进伊万诺夫僵硬的手里,小眼睛里的警告如同冰锥,“坐下!安静点!否则……你懂的。”
就在这死死的钳制中,伊万诺夫感到脚下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震颤,仿佛整座建筑在深渊边缘打了个寒噤。他绝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沃尔科夫油腻的发顶,最后看了一眼那根主梁。彩灯的光芒下,梁上一小片金漆剥落的地方,竟有无数细小的、惨白的光点在无声地蠕动、汇聚——那是白蚁,亿万只白蚁,在礼堂狂欢的喧嚣中,正进行着它们静默而彻底的掘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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