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七日,十月革命七周年纪念日。乌拉尔山脉的北风裹挟着煤渣与冻土的气息,呼啸着掠过红十月城。这座以钢铁与焦炉闻名的工业堡垒,蜷缩在卡马河灰绿色的臂弯里,远离首都的喧嚣,却深陷于另一种喧嚣之中。烟囱林立如巨人的肋骨,刺穿铅灰色的天幕,喷吐的黑烟与雪花纠缠,在低矮的工人宿舍区凝结成油腻的冰霜。街道上,褪色的红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标语被煤灰浸染得模糊不清,像一句被遗忘的诅咒。
伊万·戈尔杰耶夫裹紧补丁摞补丁的粗呢大衣,踩着吱嘎作响的积雪走向中央广场。他五十三岁,双手布满铁锈般的裂口,是红十月钢铁厂的老锻工。今日本该是欢庆的日子——委员会宣布取消定量配给,每人可领两百克黑面包和一碗甜菜汤。但广场上弥漫的并非欢腾,而是一种被冻僵的沉默。工人们排着歪斜的队伍,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眼神却像受惊的野兔般躲闪。他们脖颈僵硬,仿佛害怕低头时,自己的影子会从脚下溜走。
“伊万·伊万诺维奇!”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队伍末尾传来。老鞋匠米哈伊尔·普罗霍罗夫佝偻着背,枯枝般的手指紧攥着一只豁口陶碗。他左眼蒙着脏污的布条,是去年“怠工事件”中被警卫的枪托砸瞎的。“看那边,”他用下巴示意市政厅高台,“沃罗宁同志的影子……又不对劲了。”
伊万顺着望去。市政厅台阶上,红十月城委员会主席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沃罗宁正发表演说。他穿着簇新的呢子大衣,金质“劳动英雄”勋章在胸前闪耀,脸颊红润得如同刚出炉的甜菜。可当阳光偶然穿透云层,照在他身上时,那投在雪地上的影子却扭曲变形——它比沃罗宁本人高出一倍,脖颈细长得诡异,头颅两侧竟生出犄角般的凸起,影子的双手垂至膝盖,指尖如钩,正贪婪地抓挠着雪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沃罗宁挥舞手臂高呼“无产阶级万岁”时,他的影子却纹丝不动,反而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盯向人群,嘴角咧开一道无声的狞笑。
“影子在吃人。”米哈伊尔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伏特加的酸腐气,“昨天夜里,柳德米拉·谢尔盖耶夫娜消失了。她丈夫说,只听见她尖叫‘别拿走我的影子!’,接着屋里灯灭了……今早,她家门口只剩下一圈融化的雪,和一双空鞋。”
伊万胃里一阵翻滚。柳德米拉是纺织厂的女工,丈夫帕维尔上月因“传播迷信”被关进地下室。红十月城近半年已有十七人失踪,官方通报一律是“自愿支援西伯利亚建设”。但工人们私下流传着更可怕的真相:委员会在深夜收割影子。影子一旦被夺,人就变成行尸走肉,白天在工厂机械劳作,夜晚则如游魂般在街巷游荡,眼神空洞,连亲生孩子都认不出。而收割影子的,正是那些高喊“无产阶级统治”的委员们。
“胡说!这是反革命谣言!”一个尖利的声音刺破低语。车间主任格里戈里·谢苗诺夫拨开人群走来,他年轻的脸庞因亢奋泛红,胸前别着崭新的铜质“积极分子”徽章。“沃罗宁主席教导我们,影子是封建残余!无产阶级只信钢铁与真理!”他故意提高音量,目光扫过伊万和米哈伊尔,带着警告的意味。没人注意到,当格里戈里说话时,他脚下的影子正悄悄伸出细长的触须,缠上旁边一个瘦弱男孩的脚踝——男孩猛地一颤,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变成两潭死水。
伊万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三天前失踪的邻居瓦夏。那个总爱在炉边哼《喀秋莎》的退伍老兵,失踪前夜曾死死抓住伊万的手腕,指甲深陷进肉里:“伊万,我看见了!市政厅地窖里……影子在跳舞!它们喝伏特加,吃黑鱼子酱,还穿着天鹅绒拖鞋!沃罗宁的影子坐在主位,它说……它说无产阶级太多,影子太重,必须‘精简’!”瓦夏的眼白泛起黄疸般的浑浊,“它问我:‘你的影子,够不够资格加入统治阶级?’”
“面包来了!”一声吆喝打断了回忆。委员会干事推着吱呀作响的木车出现,车上堆着灰扑扑的面包块。人群骚动起来,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鬣狗。伊万被推搡着向前,却瞥见格里戈里偷偷塞给沃罗宁的副手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一块裹在油纸里的熏肠——那是真正的首都风味,工人们连梦里都闻不到的香气。尼古拉迅速藏进大衣,脸上堆笑:“格里戈里同志忠诚可靠,影子质量上乘,明年委员会扩编,你定是候补委员!”
伊万的心沉到冰点。影子质量上乘?他低头看向自己脚下——在浑浊的雪光中,他的影子单薄如纸,边缘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麻雀。而格里戈里的影子却油亮饱满,甚至在他转身时,影子的嘴角勾起一丝餍足的弧度。所谓无产阶级统治,不过是影子阶层的更替。当少数人握紧权力,他们的影子便率先背叛了钢铁与真理,蜕变成吸食同类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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