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润听到崔石头的禀告后走出府衙，只见沉沉夜色之下的长子县府衙外，粮食堆积如山，粮食山下人头攒动，百姓们三三两两，或扛或抬，将白天领到的粮食往这堆。
他们的脚步沉重，看着那些放下的粮食时，眼神里分明是不舍，可仿佛身后有无形的鞭子在驱赶着，迫使他们不得不将这些梦寐以求的活命之物舍弃在这里。
这是长子县附近几个村的乡民，白天时，齐润安排人将他们唤到到了长子县城来，宣布全县放粮，把府衙仓库里和从当地豪族郭家、冯家坞堡里搜出来的放到快霉变的粮食分给了他们，当时他们领粮时一个个扶老携幼欢天喜地，如同过节般的欢欣，此时却死气沉沉满面哀容的叹着气的往回送粮食，这让齐润大感意外，他站在县衙门口，大声喊道：“乡亲们，你们这是何意啊？！这些粮食分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了！为何要送回来？！”
人们停了下来，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
“官长”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汉走出人群，向着齐润拜了一躬道：“俺们知道官长是好人，可这些粮食俺们不敢要啊。”
“是啊，不敢要的。”
人群响应起来。
“冯太翁派人来传话了，说是不几日就会带官军打回来，到时候要跟我们算账呢。”一个老妪说道。
“他说，他早晚会回来，到了那时候，凡是拿了他的都得给他送回来，谁吃了他的喝了他的也得给他吐出来。还要加倍计息的！”
“放屁！这是谁说的，给我站出来！”郭大星在旁边怒喝道。
“官长，您也别动怒，你们太平道之前那么大的声势，也不到一年就败了啊，现在你们就这么点人，官军攻来怎么守得住啊。”一个眼神闪躲的汉子缩在人群里说道。
“有传言说，因为广宗、下曲阳这两地的人曾经帮过太平道，结果全城都被屠了，几个月大的娃娃都没放过呢。”人群中又一人喊道。
“哪是什么传言，我亲眼见到的，下曲阳城外的人头山还在呢，不信的大可以去看看啊！”
“是啊，是啊，这粮食谁敢要啊！”
“到时候饱饭没吃几顿，脑袋却要掉了！”
“种了人家的地，给人家交租子天经地义啊，咱们拿了人家的东西，心里能不有愧吗？”
“乡亲们！这粮食咱不能要，等官军打回来，他们到时候拍拍屁股就走了，咱们可是要丢命的！倒霉的还是咱们！”
“对！不要了！不要了！都还他！都还他！”
人群中有人起哄，很快所有乡民们就都统一了认知，他们陆续上前把粮食倾倒在府衙门前，然后三步一回头的望着，相互扶持着蹒跚离开，一位老妪把粮食倾倒后，又忍不住跪下捧起一把来在脸上贴着，抬起头时，她的泪水沾了几粒粟米挂在脸上，那份不甘与不舍，令齐润心中大恸。
齐润望着这一幕，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他知道，这些百姓并非不愿接受这些粮食，而是害怕那些离开的豪强地主日后回来时的报复。这种恐惧，如同一条无形的枷锁，牢牢的钳箍在他们身上，也锁住了他们的心。
齐润心中自责起来：‘之前放奴计划的失败已经有过教训了，我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大圣，这人群里混着坏人！八成是那几个豪家派来的。”崔石头凑到齐润身边，低声说道：“具体是哪几个人我已经看好了，要不要动手？”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恨，显然已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齐润无奈的摇了摇头，杀这几个人于事无补，让百姓把粮食送回来的不是这几个人的蛊惑，而是百姓们对在这地界上横行霸道了几百年的世家豪族们的恐惧，毫无疑问的，这些百姓现在不敢接受太平道分给他们的粮食，以后自然也不敢帮太平道做事，更不敢参与到这场革命中来。而没有这些百姓的支持，那必然到来的胜利不知要延后多久，太平道、黄巾军、当搏营能撑到那时候吗？
但齐润明白，这不能怨这些乡民们的愚昧与懦弱，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人，就算是在压迫下悲惨的活着，那也还算是活着的，至少好过丢掉性命，是他没有给他们以坚定地信念。
齐润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想从那一片黑暗中寻找答案，他喃喃自语道：“教员，我该怎么办？”
忽然，齐润眼前的天空划过一颗流星，黑暗中，它曳着一条长长的耀眼光芒向东方飞去。而后一阵朔风吹来，天上忽然飘下大片的雪花来，随着一片雪花落在齐润的眉间，瞬间的清凉忽然让他想起一段旋律。
他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眼中闪出光来：“我明白了。”
“大圣，下雪了，回府衙吧。”王白叹息着给齐润披过来一领斗篷后说道。
“我知道了！王白。”齐润兴奋的回头对王白说：“百姓的恐惧，源于他们对豪强的畏惧，也源于他们对我们的不信任。我们分发粮食，只是治标不治本，并不能赢得他们的拥护，若不能让他们明白，他们的苦难并非天定，而是人为，他们不会全心全意的支持我们，也永远无法真正的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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