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比白天更加刺骨，像无数细小的冰刃切割着裸露的皮肤。
隋铵感觉自己像个刚从前线撤退下来的残兵，身心俱疲。
他身边，佩拉依旧步履稳定，身姿挺拔，仿佛刚才那顿令人窒息的“采样”和杰帕德的突然降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而他们身后大约五步远的地方，沉重的金属靴踏在石板上的“咚、咚”声规律得如同节拍器——杰帕德·朗道，银鬃铁卫的戍卫官，此刻正忠实地执行着布洛妮娅大人的“护卫”命令，像一座移动的、散发着寒气的钢铁堡垒。
他那身亮银盔甲在昏黄路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空旷的街道，尤其是落在隋铵后背上的视线，让隋铵感觉自己的脊椎骨都凉飕飕的。
“咳，佩拉，”隋铵紧了紧衣领，试图驱散那种被“押送”的荒谬感。
“接下来……嗯，按照‘观察计划’，该去歌剧院了？体验贝洛伯格的文化高地？”他刻意强调了“观察计划”几个字。
佩拉点头，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确认。歌剧院是进行‘公众文化消费倾向及情绪共鸣’数据采集的关键节点。”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那是一只样式极其古板、表盘上布满细小刻度的精密机械表。
“当前时间：十八时四十分。歌剧《磐岩之心》将于十九时整开演。步行至歌剧院需时约十二分钟。时间充裕。”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那座沉默的“钢铁堡垒”，补充道，“杰帕德长官的随行护卫，有助于提升采样环境的安全系数评估等级，减少干扰变量。对数据采集的稳定性有正向影响。”
隋铵感觉自己太阳穴又突突跳了两下。杰帕德的存在是“减少干扰变量”？他明明是最大的干扰源！还是物理和精神双重意义上的！
三人（准确说是两人加一个全副武装的护卫）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组合走在通往歌剧院的路上。
佩拉在前，步伐稳定；隋铵在她侧后方，努力忽略背后那两道冰冷的注视；杰帕德殿后，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每一步都踏得人心头发沉。
沉默是唯一的主旋律，只有寒风掠过建筑物尖顶的呼啸声。
贝洛伯格歌剧院那宏伟的新古典主义立柱终于在视野中出现，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如同水晶宫殿。
穿着体面的人们正拾级而上，低声谈笑。佩拉在台阶前停下，再次看向杰帕德。
“杰帕德长官，”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歌剧院内部属于低风险封闭环境。依据《要员护卫执行细则（内部版）》第三章第九条，建议您在执行护卫任务时，采取外围警戒模式，以避免对观察目标——公众——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及行为模式干扰。同时，您的盔甲在软包座椅环境下可能产生结构性噪音，影响声学数据采集的纯净度。”
杰帕德那岩石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在佩拉严肃认真的脸和灯火辉煌的歌剧院大门之间扫视了一个来回。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收到。执行外围警戒。”他的声音低沉依旧，但似乎少了一丝紧绷。他转身，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走向歌剧院侧面一条相对幽暗的通道，身影融入立柱的阴影中。
那规律得令人心慌的“咚、咚”声终于消失了。
隋铵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被搬开了。世界瞬间清净了不少。
佩拉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隋铵的如释重负。她拿出两张早已准备好的门票，在检票员略显诧异（大概是没见过穿着铁卫制服来看歌剧的情报官）的目光中，带着隋铵走进了这座金碧辉煌的艺术殿堂。
天鹅绒座椅，璀璨的水晶吊灯，空气中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和脂粉气息。佩拉找到他们的位置——位于中间偏后，视野极佳。她坐下时，习惯性地用指尖迅速拂过椅面，然后才姿态端正地坐好，那个不离身的深棕色大挎包小心地放在脚边。
灯光渐暗，厚重的帷幕缓缓拉开，悠扬的序曲奏响。舞台布景是逼真的贝洛伯格地下矿道，演员们盛装登场，演绎着关于坚韧、牺牲与守护的古老传说。周围的观众渐渐沉浸在剧情中。
隋铵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舞台上。
他悄悄侧目，观察着身边的佩拉。
她坐得笔直，如同接受检阅，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舞台，但眼神深处并非观众常见的迷醉或感动，而是一种……高速扫描和分析的锐利光芒。
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又握住了那支冰冷的钢笔，左手则放在摊开在膝头的深蓝色笔记本上，指尖随着舞台上演员的唱腔和乐队的强弱变化，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纸页边缘，像是在记录某种无形的声波图谱。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脑子里正在生成的分析报告：“女高音咏叹调，音域G3-C6，峰值音量87分贝，引发观众席A区第3至7排出现同步性轻微前倾动作，情绪唤醒指数推测上升……男主角独白段落，语速降至每分钟92词，伴随中提琴持续低音，引发观众席B区出现三次集体叹息，泪腺分泌活动增加概率预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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