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砂砾抽打在青铜甲胄上，蒙恬抬手抹去护心镜上的黄沙，指节被粗粝的沙粒磨得发红。他眯眼望向天际翻涌的铅云，忽听得胯下战马焦躁地刨动铁蹄，鬃毛间缠着的铜铃早被沙尘堵了嗓子，发出闷哑的呜咽。远处沙丘如巨兽脊背起伏，残阳在云层后渗出血色光晕，将秦军玄色旌旗染成暗褐。
"将军，这沙暴来得蹊跷......"副将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狼嚎刺破狂风。蒙恬猛然攥紧缰绳，战马前蹄扬起时，他看见百步外的沙丘顶端，一抹红影如烈焰灼穿昏黄天地。
乌苏娜赤足踏过滚烫砾石，脚踝银铃在风沙中叮咚作响。她红纱裙裾翻飞间露出缀满磁石片的腰链，孔雀石耳坠随着步伐轻晃，在暮色中划出幽绿弧光。行至蒙恬马前时忽地旋身，耳坠穗子扫过将军肩甲，冰凉的玉石贴着青铜甲片擦出细碎火花："东南三里，二百匹饿狼正淌着涎水呢——蒙将军的斥候，莫非都被黄沙迷了眼？"
蒙恬青铜剑铿然出鞘半寸，剑锋映出女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那抹猩红正点在他护腕雕纹处，冰得他心头微颤。乌苏娜指尖顺着甲片纹路游走，在虎头吞口处轻轻一叩："急什么？"她轻笑，腰间九色石串撞出清越声响，竟压过了呼啸风声，"且看奴家与这些畜生......跳支胡旋舞。"
狼群合围时，她正跪坐在沙地上梳头。象牙梳齿慢条斯理地划过瀑布般的青丝，口中哼着燕地小调《采薇》，歌声裹在风里竟显出几分凄婉。头狼獠牙距她咽喉三寸之际，梳齿突然卡住一缕断发。乌苏娜蹙眉轻啧，甩开发辫的瞬间——数十枚磁石片如暴雨倾泻！破空声里夹杂着血肉撕裂的闷响，最前排的灰狼哀嚎着翻滚，钢针般的磁石精准钉入狼瞳。
"乖。"乌苏娜掐住头狼咽喉，染着猩红粉末的指甲刺入皮毛。狼王挣扎着要咬，却被她拽着耳朵按进沙地。四周狼群突然齐刷刷伏地，喉间呜咽混着砂砾摩擦声，听得人脊背发凉。她俯身贴近狼耳低语，发间磁石片叮当相击："告诉你们主子......"染着丹蔻的指尖在沙地上勾画，"漠北的狗，不配喝咸阳的酒。"
蒙恬握剑的手渗出冷汗。他分明看见那女人指尖滴落的红粉渗入沙地，竟凝成蛛网般的血线，蜿蜒着爬向狼群。沙暴在此刻骤然加剧，天地间仿佛有千万冤魂在嘶吼。乌苏娜突然解下腰间酒囊仰头畅饮，琥珀色酒液顺着雪白脖颈流进衣襟，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她将空酒囊掷向敌阵，染着酒气的红唇勾起弧度："大汗可知漠北的狼......"尾音淹没在骤然响起的号角声中，"最喜饮醉血？"
单于的金冠在沙暴中忽明忽暗。他挥动嵌着狼牙的弯刀，匈奴骑兵如黑潮涌来。乌苏娜足尖轻点狼背，红纱如毒蛇缠住单于弯刀。磁石吸住刀锋的刹那，她翻身跃上马背，银簪抵住单于喉结："这金冠上的昆仑玉......"簪尖挑开冠冕系带，"倒是配得上咸阳宫阶前的星盘。"
金冠坠地时，沙暴恰好撕开道缝隙。夕阳余晖泼在"周墓启，秦亡"的篆字上，蒙恬的青铜剑哐当砸在沙地。他死死盯着铭文凹陷处渗出的朱砂，忽觉喉头发紧——那分明是骊山皇陵地宫墙泥的色泽！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月前巡视地宫时，徐福曾说墙泥掺了昆仑玉粉，遇光则显赭色。
"妖言！"单于突然暴起，獠牙咬向蒙恬手腕。乌苏娜旋身甩出红纱缠住他脖颈，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男人暴起的青筋："急着见昆仑山神？不如先尝尝燕宫鸩酒的滋味......"她指尖弹出一粒药丸射入单于口中，男人顿时蜷缩如虾，七窍渗出黑血。
蒙恬剑尖挑开单于皮甲，羊皮卷滑落的瞬间，他呼吸几乎停滞。"乌苏娜为燕丹之女"八个血字刺入眼帘，混着腐肉气息扑面而来。他猛然抬头，却见那女人后颈发丝间，燕宫烙印在夕阳下泛着暗红——正是三年前燕太子府逃奴的印记。
"拿死人血写字，也不嫌晦气。"乌苏娜拈着血书轻笑，九色石重重砸向沙地。幽蓝火焰腾起的刹那，蒙恬看见她瞳孔映出火苗，竟如蛇类般竖起！火焰中浮现出模糊画面：地宫深处，九鼎缺角处嵌着块昆仑玉，与眼前燃烧的金冠残片如出一辙。
残阳如血时，蒙恬的亲卫正在清点战利品。他独自站在沙丘阴影里，指尖摩挲着金冠缺口——那形状竟与骊山地宫密匙严丝合缝。忽听得身后银铃轻响，乌苏娜不知何时贴了上来，带着血腥气的吐息拂过他耳畔："将军可知......"
她冰凉的指尖划过蒙恬后颈，在第七节脊椎处稍作停留："这金冠本该戴在扶苏公子头上？"声音甜腻如蜜，手上力道却骤然加重。蒙恬猛然转身，剑锋却停在半空——乌苏娜正将昆仑玉对准落日，玉中星图投在沙地上，缺角处赫然是骊山地宫轮廓。
"当年燕丹剖开我娘亲肚腹时，说的也是这话。"她解下颈间骨钥轻轻一按，星图突然扭曲成"天下归心"四字。沙粒随着她指尖起舞，渐渐凝成咸阳宫布局图。当指尖划过章台殿位置时，一粒磁石突然爆开，将沙图炸出深坑。
蒙恬的剑尖微微颤抖。他看见这妖女腕间银铃刻着细密燕篆，正是咸阳宫失窃的镇魂铃制式。远处亲卫捧着急报匆匆出帐，文书上的火漆印在暮色中猩红如血——那是唯有九卿重臣方能使用的玄鸟纹印。
乌苏娜突然轻笑出声。她指尖沾着沙粒在蒙恬甲胄上勾画，冰凉的触感透过青铜传来："告诉陛下，漠北的狼......"画完最后一笔，她舔去指尖残沙，"可比咸阳宫的狗，懂事得多。"沙地上赫然是个"昭"字，每一笔划都嵌着细碎的磁石粉，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微光。
狂风再起时，蒙恬盯着逐渐被黄沙掩埋的痕迹，忽觉怀中金冠重若千钧。他回头望去，乌苏娜的红衣早已消失在沙暴深处，唯有银铃声混着狼嚎在戈壁回荡。亲卫呈上的急报在掌心发烫，展开时，一缕红纱从卷轴中飘落——正是乌苏娜裙裾的碎片，边缘用金线绣着行小字："昆仑祭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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