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太子少傅的苏豫，拄着拐杖站在金陵城楼上，望向辽州方向连绵的群山。
他的左腿在辽州那次彻底废了，眼下只能勉强行走，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策马奔腾。
“苏太傅，该回府换药了。”有下人上前欠身行礼道。
但苏豫只是摆摆手，“不急。”
他嗓音沙哑，目光依旧盯着远处。
眼底升腾起一片湿漉漉的雾水，只剩下一片苍茫。
他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发簪。
原是想送给万宁的，可自他伤了腿后，他再不敢见她。
他从辽州死里逃生，却再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默默站了许久，腿伤处终是开始酸疼。
苏豫才落寞地走下城楼，乘着马车回了府中。
夜色渐深，府中掌了灯。
他独自坐在庭院中，手中握着一壶冷酒。
酒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说是宫宴上没看见他，专程给他留的。
天下初定，人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唯有他拖着一只瘸腿，怎么也笑不出来。
“苏豫！”
有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浑身一僵，手中的酒壶险些跌落。
万宁一袭银甲，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清辉。
她走到他身旁坐下，伸手夺过酒壶，“既然有伤，还喝什么酒？”
苏豫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万统领怎么来了？”
如今已是禁军统领的万宁，心中拧着一口气，他连“小宁儿”都不愿意叫了。
“来看你！”她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呛得她咳嗽两声，“你躲了我这么久，还不够吗？”
苏豫握紧拐杖，指节发白，“我……没什么好看的。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万宁将酒壶重重搁在案上，抬眸直视他，“苏豫，你看着我。”
他依旧低着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万宁只得伸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抬头。
月光下，她的眼角有泪光闪烁，“你以为你瘸了，我就不要你了？你以为你躲起来，我就会忘了你？”
苏豫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半晌才挤出一句，“万宁，别这样……你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万宁冷笑一声，“是谁在将军府里教我读兵书？是谁总是去了定安城南排长长的队，给我买桃花酥？又是谁，在我受了罚后，不眠不休地照顾我？”
“苏豫，你说的那些话，你自己都忘了吗？”
她每说一句，苏豫的心就沉一分。
那些往事像一把钝刀，试图一点点割开他筑起的心墙。
“苏豫，你听好了。”万宁松开他，退了半步，“我万宁这辈子，只认你一个人。你瘸了，我陪你走。你老了，我扶你。你死了，我替你守坟。”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如一把利剑，直刺苏豫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翌日，下朝以后，萧锦羡召苏豫去了御书房。
“听说你昨晚见了万宁？”他放下手中的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豫。
“是。”
“她说什么了？”
苏豫低下头，“她说……她要陪我一辈子。”
“那你呢？你怎么回她的？”
苏豫沉默片刻，低声道，“微臣……不敢应。”
“不敢？”萧锦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苏豫，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苏豫握紧拐杖，“陛下，如今微臣是个废人，配不上万统领。”
她多好啊，花样年华，英姿飒爽，怎么能用这副残躯拖住她呢？
“废人？”萧锦羡冷笑一声，“咱们打了多少年的仗？遇上危险时，哪一回不是你拼死护着朕。没有你，能有今天的朕？你现在告诉朕，你是个废人？”
苏豫抬起头，一丝痛苦浮漫出来，“可微臣再不能上阵杀敌，再不能……”
“不能上前线又如何？你留在宫里，好好教导太子，朕才放心。还有——”萧锦羡打断他，“万宁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腿。”
御书房外传来脚步声，秋雨手里捧着一件崭新的喜服。
温念之走在前头，示意秋雨递给他，“苏大人，这是万宁那丫头亲手缝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苏豫怔住，迟迟不肯接，满目映出的喜色铺在他眼底。
他的肩膀微微抖动着，只是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心中一颤。
温念之柔声道，“万宁啊，为了缝这喜服，手上不知扎了多少针眼。你这么久躲着她不见，以为她在做什么？她什么都替你想好了，可别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苏豫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御书房的。
他回到府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将那红彤彤的喜服铺在书案上，一个人沉默了许久。
他在心中反复问自己，倘若万宁果真嫁给旁人，他能大大方方接受吗？
倘若是万宁伤了，他会放弃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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