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南安王府的书房，灯火未熄。
门外廊下，典韦抱着双臂，如一尊铁铸的门神，身形融入廊柱投下的阴影。
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却绕着他走，仿佛连这无形的空气都畏惧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浸出的煞气。
不多时，王府总管引着一人行至廊前。
典韦那双一直半阖着的眼，猛地睁开。
两道实质般的凶光，死死锁住了来人。
那是一名身着华贵古服的中年文士，正是吕不韦。面对那几乎能将人魂魄都冻结的目光，他脚步未停，脸上那副商贾特有的精明笑容也未曾有半分变化，只是对着典韦，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
典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三息，那股山岳般的压力，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侧过身，用那蒲扇般的大手，将身后那扇由整块紫檀木打造的沉重书房大门推开。
这扇门，今夜，只为一人而开。
吕不韦对着典韦再次颔首致意，这才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衣冠，迈步而入。
当他踏入书房的瞬间，那扇厚重的大门，便在他身后再次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书房之内，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籍特有的淡淡墨香。
吕不韦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房间正中那幅巨大的北玄全境舆图所吸引。
舆图之上，代表着北玄王朝三路南征大军，以及徐州各处要隘的数十面黑色旗帜，已被尽数拔除，只剩下几面残破的小旗，如同垃圾般被随意地丢弃在沙盘的角落里。
而在那广袤的江南道与南境三州之上，一面面崭新、绣着赤色龙纹的南境王旗，迎风而立，如同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
整个天下，已然换了颜色。
舆图之前，并未设座。
苏寒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王位之上。他身着一袭玄色常服，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正静静地凝视着那幅已经彻底改变了格局的万里江山。
那并不算高大的身影，此刻，却仿佛比舆图之上那连绵的群山，更要巍峨。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
那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沉重的审视。
吕不韦的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他快步上前，在那幅巨大的舆图之旁，对着苏寒的背影，郑重地、深深地躬身一礼。
“草民吕不韦，叩见主公。”
苏寒缓缓地转过身。
那双深邃的黑眸，平静得如同一潭万年不化的寒潭，不带喜怒，不起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吕不韦，等待着。
吕不韦直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充满了真诚的笑容。
“不韦此来，只为一事——恭贺主公。”
“自古帝王兴兵，或为开疆，或为拓土。然似主公这般，于数月之内，覆军二十万，将那北玄天兵，杀得丢盔弃甲，闻风丧胆。此等功业，纵观史书，唯上古之圣王，方可比拟。”
面对这番堪称顶级的恭维，苏寒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模样。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吕不韦，仿佛在说：继续。
吕不韦见状，心中对这位年轻君主的评价又高了三分。他不慌不忙地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凝重的神情。
“然，雄狮搏兔，亦用全力。主公一心北伐，欲与那北玄国主，于中原之地一决雌雄。”
“可在我南境之卧榻旁，那条一直隐忍不发，虎视眈眈的南离恶犬，主公，又该如何处置？”
苏寒闻言，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他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淡笑。
苏寒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到那巨大的舆图之前，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那座位于临沧江江心，如同一颗钉子般死死扼守住南北通道的雄关模型之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南离？”苏寒的声音很平淡，“他们的水师主力已尽数葬身黑石岛。如今南剑关天险，由文聘与邢道荣共守。一群土鸡瓦狗罢了，何足道哉？”
吕不韦听完，再次躬身一礼。
“主公神威，自然不将这区区南离放在眼中。”
“但……”吕不韦缓缓直起身，那双精明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商人才有的、对风险的极致洞察，“一条被打伤的毒蛇，往往比它在全盛之时，更加危险。”
吕不韦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舆图，看到了那血流成河的未来。
“主公您想，待我军与北玄的主力，在北地中原，战事焦灼，到了那最关键的时刻……这条一直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会做什么？”
书房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苏寒脸上的那丝淡笑，缓缓敛去。
吕不韦看着他，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天下豪赌，做出了最后的风险评估。
“北伐，是一场生意。一场我们投入了所有本金，志在必得的豪赌。”
“而南离，就是这场豪赌之中，最大的变数。一个足以让我们在这场生意里，输得血本无归的，巨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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