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葬坑深处，青铜面具墙在犀角灯幽绿的光晕里泛着冷冽的青芒，九百九十九张无目面孔如凝固的亡灵阵列，嘴角凝结的水银珠在气流中微微震颤，宛如悬而未落的银色泪滴。
我握紧灯柄的手掌沁出汗渍，兽角雕纹硌进虎口的疼痛却比不上后颈骤起的寒毛——当犀角灯的光圈扫过震位第七列面具时，那些冰冷的青铜颌面竟同步转向光源，空荡的眼窝深处渗出混着金丝的暗红液体，如蚯蚓般蜿蜒爬过面颊沟壑。
"巳时三刻..."指尖抚过某张面具边缘的尸蜡层，腐油与铜锈混合的腥甜气息突然刺入鼻腔，唤起二十年前师叔临终前药汤里的苦杏仁味。
兑位新裂痕如蛛网蔓延，洛阳铲撬动青铜外壳时，金属摩擦声尖锐得令人牙酸。
就在我惊恐地盯着那内层贴合的人皮时，突然间，它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开始微微地蠕动起来。这诡异的一幕让我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随着人皮的蠕动，那原本隐藏在皮下的淡青色甲骨文也渐渐浮现出来。这些古老的文字仿佛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们随着我剧烈的心跳而明灭变幻，仿佛在与人皮一同呼吸。
那些蝌蚪状的纹路在苍白的皮层下游移着，仿佛在寻找着某种规律或者意义。我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一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终于，那些纹路在经过一番游动后，似乎找到了它们的归宿。它们慢慢地凝结在一起，形成了八个渗血的字：“饲面者，终成面”。
这八个字如同噩梦一般，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但却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绝望从心底涌起。
犀角灯芯突然爆出绿焰的瞬间，整面墙的面具同时张开嘴角，我的声音从九百九十九道青铜齿缝中挤压而出，每字尾音都拖着碎玻璃般的颤音。
《撼龙经》残句在坑道内形成声浪漩涡，空气仿佛化作固态的青铜板，压得耳膜突突作痛。
指腹擦过耳垂时触到湿黏的血珠，那抹猩红溅上离位面具的刹那，青灰色人面如热蜡般融化，露出其后裹着咒帛的干尸——它心口嵌着的琉璃珠内，正循环播放着我二十岁那年的秋夜：铜灯摇曳下，师叔茶盏里的鹤顶红泛着幽光，他垂落的袖中滑落半片鱼鳞甲。
干尸的指骨突然"咔嗒"转动，腐烂的指尖精准点向坎位。
洛阳铲劈碎青铜面具的瞬间，飞溅的碎片割破手背，温热的血珠溅在泛黄的牛皮带子上——那半块鱼鳞甲边缘，系着的黄表纸竟在这封闭千年的地宫中洇着新鲜墨痕："戌时三刻，面揭魂离"。
字迹未干的笔锋里，我辨出师叔独有的颤笔，仿佛他此刻正伏在我肩头挥毫。
地面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青铜面具墙如潮水般压来，冷硬的边缘擦过肩头，布料撕裂声中带出一道血痕。
后退时左脚踩中某具遗骸的胸腔，脆响中肋骨碎片刺破靴底，锥心剧痛顺着胫骨窜上脊椎。
抬头瞬间，九百九十九张面具的嘴角同时扯出诡异弧度，殄文咒音凝成实质的金丝网，如活物般缠上脚踝，那些纤细的金属丝正缓缓没入皮肤，牵扯着筋肉往墙面拖拽。
犀角灯坠入尸油池的刹那，幽绿火焰腾起丈高，照亮坑底层层叠叠的骸骨。
火焰舔舐面具内层时，人皮如蜷缩的飞蛾般剥落，每张皮面都刺着星象图：破军星坠于鬼宿的夜晚，贪狼星冲日的黎明......第七张飘至眼前的人皮上，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着后心位置——那里钉着的青铜钉，与我左胸硬币大小的尸斑严丝合缝。
"破！"洛阳铲带起的火团撞上面具墙，龟甲裂纹如蛛网蔓延，数十只缠着金丝的手从裂缝中探出，每道掌纹都与我掌心的生命线分毫不差。
当那些冰凉的指尖扣住脚踝时，怀中碎裂的青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映出九重交叠的身影：有的倒在战国墓的积沙中，有的跪在用自己头骨雕刻的祭坛前，最清晰的那重影像里，我正站在今日的殉葬坑中，后颈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半张黄金面具。
面具墙倒塌的轰鸣中，青铜碎片如暴雨袭来。我朝着生门方位狂奔时，后颈突然传来贯穿性的剧痛——半张嵌着绿松石的黄金面具已楔入皮肉，边缘倒刺钩出的金丝连着血管，每扯动一分都带来剜心之痛。
面具内层黏着的眼珠突然转动，瞳孔里映出的幻象让呼吸骤停：西周巫祝正用牛骨刀剥下我脸上的皮肤，拓在青铜模具上，而师叔躲在祭坛阴影里，指尖蘸着朱砂在龟甲上刻下"癸卯年替身"的殄文，他袖口露出的鱼鳞甲闪着冷光。
地面裂开的九道竖井中，青铜柱缓缓升起，柱顶水晶棺内的无目祭司正在融化，蜡黄色的尸油顺着棺椁滴落，在坑底汇成九个血池。
第三具尸骸化作血水时，池底浮出琉璃珠，珠内微型地宫的穹顶下，无数个"我"正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扯下面具，露出七窍流血的面容，人皮内侧的刺青依次显现——"癸卯年七月初七殁"的字样在每张面皮上流淌，而今天，正是公历2025年5月31日，距离那个刻在骨血里的死期，恰好还有七十日。
当第七张面具连带血肉撕下时，坑顶突然透进一线天光。
我望着掌心新浮现的甲骨文，那是二十年前师叔写在《撼龙经》扉页的批注："面非面，人非人，替身影，轮回门"。
远处传来戌时的更鼓声，黄金面具在掌心碎成齑粉，露出下面刻着的生辰八字——正是我今生的命数。
而面具墙废墟下，九百九十九颗琉璃珠同时碎裂，每片残片里，都映着我此刻的脸，正对着逐渐闭合的墓门，露出释然又悲怆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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