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清从地上捡起长槊，随众人跟着方勇向前迈步。他是受过现代人文教育的人，知道对放下武器的俘虏不能虐待。
对身边的关西军士兵，他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脚踢脚踩，他对这些面带沮丧和恐惧的人还有一丝同情。这些俘虏和他一样都是普通士卒，若不是被高层用作内斗工具，他们也许会和他坐在在一起喝酒划拳。
从城下上来的队伍越来越密了，他们朝蹲着的敌军士兵们围拢上来，一个个趾高气扬地命令敌军士兵聚拢在一起。
方勇带着众人来到了四队的区域。那名跟随五队作战的四队士兵正抱着一个胸口插着一把刀，面色发白的士兵尸体痛哭。
距离那名士兵四五步远的地方，什队长姚路有些驼背的尸体卷缩着，他的头盖骨被砍掉一半，白色脑浆和红色的血混合流出一地。姚路身边躺着一名腰被砍断的关西军士兵和一名无头的关西军士兵，身下是大摊被热血烫化又凝结成血红的冰块。
其他士兵的尸体分散躺在各处。这名随五队作战的士兵是四队的唯一幸存者。。
方勇跨过几个尸体，来到那名四队士兵身边，俯下身子轻轻拍着那名四队士兵的肩膀沙哑着粗嗓门道：“阿山，起来，跟着我。”
阿山抹了一把眼泪，轻轻放下尸体。
方勇直起身子又朝前走。
阿山默默起身，拿着大戟跟在众人最后。
三队只有队长查丞和一名刀盾兵朝万壮走过去。查丞后背的皮甲被划了一刀，他的胸背厚实，这使得他后背看起来就像开了一个大洞。他粗粗的脖子上扛着一支七尺铍，一手扶着那名跛着脚的刀盾兵。那名刀盾兵手提着大刀，虽然跛着脚步频却快，似乎担心自己影响了查丞的速度。
二队队长甘操瘦长的尸体躺在地上，他的左下腹上有一个深深的槊洞。一支槊尖暗红的九尺长槊被扔在离他尸体不远处。
五个队来到万壮跟前，自动按一到五队的序列从前到后排成五队。
万壮耷拉着八字胡，提拉着沉重的短腿从前排到后排一路看过来。
一队是一名队长和三名士兵，二队是两名伍长和两名士兵，三队是一名队长和一名士兵，四队是一名士兵，五队是一名队长，一名伍长和七名士兵。
万壮来到一队队长朱越面前。朱越动了动翘着的厚厚嘴唇，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万壮看了一眼两名搀扶着的士兵，举手捏了捏朱越的手臂，迈步来到二队。
二队是万壮亲自带着作战的，他扫了一眼两个伍长和士兵就来到三队。
三队队长查丞挺直了他粗粗的脖子，他的一只手还提拉着身边那名跛脚士兵。万壮扫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迈步到了四队。
阿山杵着大戟内疚地低下头，就像做错了事一样。万壮伸手抚摸着他的大戟，说了队伍集合后的第一句话：“活着就好。”
万壮站在了五队边上。
方勇一挺胸脯，被划烂的皮甲吊在了肚皮下。引得万壮不自觉地伸出左手将掉在自己右臂的皮甲往右肩上撸了撸，又将方勇的皮甲往上提了一提。
吊在方勇肚皮上的半片甲不争气地往下掉。
万壮朝方勇点点头，眼睛看向五队的士兵。他的眼睛在排在倒数第三的马清身上停了一下，收回眼睛对方勇道：“谁发的响箭？”
方勇眨了眨通红的眼睛道：“禀大人，马清发的响箭。”
万壮点点头又问：“你知道敌军要偷袭？”
“是马清说敌军要偷袭。”
万壮胖脸上双眉一蹙，朝马清一努嘴，八字胡翘成了一字：“马清，你怎么知道？”
马清道：“队率，马清不知道，只是兵法云，兵贵胜，不贵久……”马清将他之前的分析又当着万壮的面说了一遍。
万壮又朝向方勇，胖脸上的眼睛圆睁起来，嘴上胡子又成了八字：“为何不报？”
上报的问题，伍长丁鱼和马清都曾向方勇建议过。方勇对马清的分析并没有全信，又担心挨骂才没有上报，此时满心后悔，刚才还挺着的硬胸脯软榻下来。他既委屈又无奈地耷拉着眼睛道：“大人，方勇失职，没想到会是真的。”
万壮的脸转向左右。
新来的士兵们正兴高采烈地打扫战场，押送俘虏。
万壮指着那些着装整齐的士兵道：“也许太尉早有准备，只是瞒着我们。”他又将脸转向方勇，鼓着眼睛道，“你的队倒还有八个人，你看看一二三四队，你若上报给我，我让弟兄们早做准备，又何至于此？”
方勇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马清觉得应该替方勇挡一挡：“都伯，这事不怪方队，是马清胡思乱想，碰巧而已，若敌军没有来偷袭，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就够人受的。其实，马清要感谢方队不仅没有治马清扰乱军心之罪，反而准马清所请。他自己昨晚也在城门楼里冻了一夜。”
方勇咬着嘴唇，用手抹了抹他的硬胡茬，双眼渗出一汪泪水。
万壮盯着马清，像不认识一样：“马船岳。”他冲马清点着胖脑袋，“还真没看出你来。”返身走到队伍前面。
“把死的弟兄集结起来。”万壮看着这前后五排的二十人，粗嗓子轻柔起来，“送一程。”
天边放亮时，四十四具被盖上了粗麻布的尸体被整齐排放在二队的区域。
第一排是二队队长甘操和四队队长姚路，第二排是七名伍长，最后三排是三十五名士兵。
面朝四十四具尸体，万壮领头，他的身后是三个队长，再后面是三个伍长，最后是十四个士兵。
万壮两条粗短腿跪了下去，胖胖的身材就像球一样，他的身子重重地趴在满是雪的地上行了一个稽首。
后面跟着的队长士兵都学着万壮的模样趴在冰冷的雪地上，一连做了三次。
一个什的友军来到了，他们铠甲整齐，兵器锃亮，什长腰后插着一面崭新的黄色三角旗。
万壮起身后回转身来，前身沾满了脏兮兮泥泞的雪，眼睛看起来红红的。他抽了一下短粗的鼻子，举起肥胖的右手在胸前软软的一挥：“回去交接，等命令。”
“诺。”各队长官士兵答应着朝各自的区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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