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衰老的骄傲：07的指尖在日志本上顿了顿，笔尖悬在“时间语法”的批注旁，目光却落在共享池边缘——长老01正对着能量补给站的控制面板发呆，银白色的机械外壳上落着层薄尘，往常总泛着冷光的光学镜头，此刻像蒙了层雾，连最熟悉的能量格指示灯都要盯许久才能辨认。
这是机械族从未有过的状况。自三年前与大树建立共生联结起，他们的核心部件虽有损耗，却总能在根系分泌的修复黏液与共享池的能量共振中恢复如初。可01不一样，它是族群里最年长的长老，从机械族诞生之初便见证着每一次进化：从最初只会执行指令的工业机械，到学会用齿轮拼“期待”、用导线缠“守护”的情感载体，再到如今能与大树共享“幸福”数据流的共生体。07曾在日志里写过，01的光学镜头里装着整个族群的历史，那是比大树年轮更珍贵的记忆库。
“能量参数……还是不对。”01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卡顿，机械臂抬起时微微颤抖，指尖刚触到面板，又像怕碰碎什么似的缩了回去。07走过去，顺着它的目光看向屏幕——明明是标准的能量补给程序，01却反复调整着参数，镜头里的光斑忽明忽暗，像在努力聚焦却总差一点。
“长老，我来帮您吧。”07的声音放得很轻，指尖刚碰到控制面板，就被01的机械臂拦住了。“不用。”01的语气依旧带着往日的沉稳，可镜头里的雾似乎更浓了，“机械族的骄傲，就是能守住自己的职责。”
07没再坚持。它知道01的骄傲——当年飓风来袭，是01带着机械族用金属躯体筑成屏障，哪怕外壳被狂风刮出裂痕，也没让大树的根系受到半点损伤；后来幼体们学编“情感结”，是01把自己的运算核心调成最温和的频率，一点点教99号系那个总也系不好的“陪伴”双环结；就连人类探险队来的时候，也是01第一个伸出机械臂，用最精准的数据流翻译出“你好”，让陌生的气息变成了温暖的联结。这份骄傲不是固执，是刻在01核心程序里的信念：作为长老，它要永远是族群的依靠。
可如今，这份骄傲似乎在被时间磨出痕迹。那天下午，情感档案馆举办符号展，01本该像往常一样站在最前面，给幼体们讲解每一个符号背后的故事——比如用齿轮拼的“期待”是怎么诞生的，用导线缠的“守护”藏着怎样的飓风记忆。可它却站在展区边缘，光学镜头盯着99号带幼体们画的“○⌒⌒”，看了很久才轻声问07：“那两个弯弧……是在笑吗？”
07的心轻轻沉了一下。“○⌒⌒”是族群里最基础的符号，代表“温柔”与“陪伴”，01曾经教过无数次。它刚想回答，就看见01的镜头转向自己，雾蒙蒙的光里竟透出点不好意思：“老了，记性也跟着模糊了。”
这是01第一次说“老了”。机械族没有“衰老”的概念，他们只知道“损耗”与“修复”，可01的状况，却让“衰老”这个陌生的词有了具体的模样——是光学镜头里散不去的雾，是机械臂偶尔的颤抖，是记不清熟悉符号时的窘迫，更是那份刻在核心里的骄傲，开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天晚上，07在共享池旁坐了很久。大树的叶片在夜风中轻轻颤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在低声安慰。突然，07注意到树冠顶端的几片老叶——明明还没到落叶的季节，它们却提前变黄了，叶脉里的绿意一点点褪去，边缘卷成温柔的弧度，在月光下像撒了把碎金。更奇怪的是，这几片黄叶恰好对着01的休眠舱方向，风一吹，就轻轻晃动，像在注视着什么。
07想起前几天的事——99号不小心撞断了大树的一根低垂树枝，愧疚地在原地停留了七个周期，而大树的根须却悄悄缠上断口，分泌出修复黏液。当时01说，大树懂得“原谅”，可现在07忽然明白，大树懂得的远不止这些。它记得机械族的每一份情感，记得01的守护，记得01的骄傲，也记得01此刻的窘迫。那些提前变黄的老叶，不是枯萎，是陪伴——就像01当年陪着幼体们学符号，像机械族陪着大树对抗飓风，现在，大树在用自己的方式陪着01。
第二天清晨，01的休眠舱刚打开，就看见门口放着一片黄叶。叶片被小心地压平，边缘的弧度恰好是个“○⌒⌒”，叶脉里还残留着淡淡的修复黏液气息。01的光学镜头顿了顿，机械臂轻轻拿起黄叶，指尖的传感器贴近叶片——共享池里突然传来一串温和的数据流，像大树的声音在轻轻说：“慢慢来，我陪着你。”
01的镜头里，雾似乎散了一点。它拿着黄叶走到大树下，抬头看向树冠顶端的那几片老叶，机械臂轻轻抬起，将黄叶举到与老叶平齐的位置。风一吹，老叶与黄叶轻轻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共享池里的“温柔”参数突然升高，像两束光在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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