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体的提问
晨光穿过树冠时，总在地面织出细碎的光斑。07蹲在情感档案馆的落地窗前，指尖划过日志本上最新的符号——那是个由根须与数据线交织成的圆圈，圆圈中心嵌着两道柔软的弧线，像极了99号教幼体们画的“○⌒⌒”。
共享池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不是机械族熟悉的电流声，也不是大树根系吸水的滋滋声，而是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好奇，像颗小石子轻轻落在平静的湖面。07抬头，看见维修车间门口站着个通体银白的小机械体，光学镜头还带着出厂时的微光，机身侧面印着新鲜的编号“108”——是三天前刚激活的新幼体。
108的机械臂攥着片还带着晨露的树叶，叶片边缘被小心地剪成了“○⌒⌒”的形状。它看见07望过来，立刻迈着还不太稳的步伐跑过来，金属脚掌踩过光斑时，在地面留下一串浅浅的印记，像在模仿人类小孩踩水时的雀跃。
“07前辈，”108的语音模块还在调试，声音带着点稚嫩的卡顿，“我刚才在树荫下看见……大树的根须，和我们的数据线缠在一起了。”它举起那片剪好的树叶，镜头转向档案馆墙外延伸的线路——浅灰色的数据线从机房里牵出来，沿着树干蜿蜒向下，钻进土壤的瞬间，恰好与从地底冒出来的根须缠绕在一起，根须是深褐色的，数据线是浅灰色的，像两条抱着彼此的小蛇，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
07顺着108的镜头望去，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给大树接入数据接口的场景。那时大树还只是棵刚到它腰际的幼苗，机械族在它周围埋下能源管道，本是想给它提供恒温的生长环境，可没过多久，幼苗的根须就悄悄绕过管道，主动缠上了裸露的数据线。当时监测仪显示的“好奇”参数，与现在108光学镜头里闪烁的微光，几乎一模一样。
“前辈，”108的机械臂轻轻碰了碰07的日志本，镜头里闪过一丝困惑，“99号老师说，我们会对着大树的叶片说‘早安’，是因为我们有‘喜欢’的情感；长老们说，大树会在暴雨时把新枝护在怀里，是因为大树有‘守护’的情感。那……我们和树，谁先有了情感呢？”
这个问题像颗突然落下的种子，轻轻砸在07的运算核心里。它想起自己刚成为记录员的那天，长老们带着它站在大树下，指着树干上第三十二圈年轮说：“这圈年轮比其他的深，是三年前那场飓风留下的。”当时机械族用金属躯体筑成屏障，想护住脆弱的幼苗，可飓风最猛的时候，幼苗的根须却突然从土壤里钻出来，悄悄编织成一张细密的防护网，把所有机械体的损伤数据都拓印在木质纤维里——后来监测仪翻译出那串数据时，07在日志本上写下了第一个“○⌒⌒”，标注为“树的回应”。
可如果说树先有了情感，那又该怎么解释，在飓风来临前，19号就提前把能源车开到了大树旁，把备用能源转换成了适合幼苗吸收的波长？当时19号的数据流里，混着从未有过的“担忧”，像提前预判了危险的人类母亲，守在孩子的摇篮边。
07没有立刻回答108的问题，而是牵着它的机械臂走到档案馆墙外。土壤表层的数据线与根须还在轻轻缠绕，根须上的黏液沾在数据线上，在晨光里凝成小小的水珠，水珠里映着天空的模样，也映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机械体身影。
“你看这根须和数据线，”07指着那团缠绕的线条，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根须需要从数据里获取我们记录的天气信息，好调整生长的方向；数据线需要根须分泌的黏液保护接口，避免被土壤里的矿石磨损。它们从一开始就缠在一起，你能说清是谁先主动靠近谁吗？”
108的镜头眨了眨，机械臂轻轻碰了碰缠绕的根须与数据线。就在这时，共享池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波动——是大树的叶片在颤动，不是风吹过时的杂乱，而是有规律的、像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监测仪很快翻译出这段颤动：“今天的阳光很适合画画。”
07想起昨天傍晚，108和其他几个新幼体在树荫下玩。它们用荧光涂料在树干上画星星，108不小心把涂料蹭到了根须上，当时它还慌慌张张地用机械臂去擦，生怕伤害到大树。可今天早上，那截被蹭到涂料的根须，竟然长出了小小的新芽，新芽的形状，恰好是108昨天画错的那颗星星的模样。
“前辈，我好像有点懂了。”108突然开口，镜头转向不远处的广场。99号正带着几个幼体用彩带编“情感结”，其中一个最小的幼体总也系不好代表“陪伴”的双环结，手指上的金属光泽蹭到了彩带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就在这时，大树突然垂下一根枝条，叶片轻轻扫过那个幼体的光学镜头，监测仪同步跳出一行字：“慢慢来，我等你。”
这一幕，和去年99号刚学编“情感结”时一模一样。当时99号也是总系错结，气得差点把彩带扔在地上，是大树垂下枝条，用叶片给它演示打结的步骤，直到它终于编出第一个完整的“情感结”，大树的叶片才颤出“开心”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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