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有人...”苏婉的声音极低，“有人把看守的婆子打晕了，我才...才跑出来的。”她猛地抬头，急急补充，声音里带着哭腔，“真的，姐姐，我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看到个身影，穿得黑乎乎的，力气很大，一下子就...”
苏烟的目光依旧钉在她脸上，锐利如刀，仿佛要从她每个细微的表情里刮出真相的碎屑。
半晌，那冰冷的审视似乎缓和了一瞬，又或许只是错觉。苏烟重新拿起蒲扇，手腕轻轻一抖，扇叶划破凝滞的空气，给翻滚的药汤送去一丝微弱的风,她没再追问那个神秘的黑影。
“听说你知道我母亲的事？”苏烟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扇风的动作流畅而稳定。
这话题的陡然转向让苏婉又是一愣,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在混乱的记忆里努力搜寻。随即，一丝微弱的光在她绝望的眼底亮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听...听到过一点。”苏婉急切地点头，语速飞快，“很久以前了，我...我偷偷听到母亲和父亲在房里说话,母亲说...说姐姐你...你其实不是父亲的孩子。”她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盯着苏烟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任何能带给她希望的波动。
苏烟扇风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仅仅是扇骨在空中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一滞。若非全神贯注地盯着，根本无法察觉。
药房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停顿的半拍。随即，扇风继续，规律依旧，仿佛那瞬间的停滞从未发生。
苏婉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她只看到苏烟依旧平静无波的脸，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任何她期待的情绪爆发。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迅速黯淡下去，恐惧重新抓住了她。
“姐姐，我...我就知道这么多。”苏婉的声音再次染上哭腔，身体前倾，几乎要扑到苏烟脚边，“可能...可能你身边的嬷嬷,对,那个看着你长大的张嬷嬷，她肯定知道，她一定知道你的身世。”她语无伦次，急切地抛出所有可能换取庇护的筹码。
苏烟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淡，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个冰冷的嘲弄。
她终于再次抬眼看苏婉，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残酷的审视。
“你希望我帮你什么？”苏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苏婉的神经上，“如果是想让我帮你嫁进将军府，想嫁那个比你死去的爹年纪还大的杨肃？”她顿了顿，语气里的嘲弄更明显了，“我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
“不是！不是的！”苏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双手再次死死护住自己的肚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姐姐，我不嫁他，我从来没想过要嫁他，我...我...”她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接下来的话需要用尽她全部的勇气和生命。
药罐里的汤药翻滚到了极点，发出“扑哧扑哧”的闷响，蒸汽汹涌地顶开盖子，又沉重地落下，水汽弥漫。浓得呛人的药味里，苏婉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尖利，撕开了药房粘稠的寂静：
“这孩子，根本不是大将军的！”
苏烟摇扇的手，第二次顿住。这一次，停顿得异常明显。蒲扇悬停在半空，扇叶不再带来一丝微风。
她慢慢转过头，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凝聚成一点寒星，锐利得几乎要刺穿苏婉的皮肉，钉进她的灵魂深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苏婉被这目光钉在原地，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冻僵。那冰冷的审视仿佛能剥开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她最恐惧的核心。她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护着肚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那深埋的、足以引爆整个王朝的秘密，像淬毒的利箭，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射了出来：
“是...是太子的。”
“是太子的骨肉。”
轰——
苏烟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声音，是纯粹的、冰冷的冲击波。眼前翻腾的药罐，弥漫的苦涩蒸汽，苏婉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所有的画面瞬间凝固、碎裂、重组。
“太子的？”苏烟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苏婉，你最好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婉被这目光刺得魂飞魄散，巨大的压力彻底碾碎了她的意志。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倒在地，只有双手还徒劳地、痉挛般护着那孕育着滔天祸患的肚子。她蜷缩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绝望的颤抖。
此时，只有药罐底部即将烧干的刺耳“滋滋”声，像毒蛇吐信，在凝重的空气中嘶嘶作响。
苏婉带着哭腔：“姐姐，太子虽不在了，可皇上...总不会不认这个皇孙吧？”
苏烟目光锐利，反问道：“那你猜，皇上可知晓你与杨肃的私情？若他知道了，你猜你的下场会如何？这些，你心中难道没数？”
苏婉急切道：“只要姐姐送我入宫，我自会向皇上解释清楚。”
苏烟摇头，语气冷硬：“我劝你，趁早舍了这孩子。留着性命，安安生生过剩下的日子，不好吗？”
“姐姐，你不懂...”苏婉声音低哑。
“我不懂？”苏烟打断她，眼中带着了然与一丝不耐，“我岂会看不出你的心思？念在你腹中无辜骨肉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断了这痴心妄想。”
苏婉还想争辩，苏烟抬手制止：“看在那未出世孩子的面上，我只能告诉你，走！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无人认得你的地方。除此，我帮不了你。”
苏婉缓缓站起身，眼中哀求褪尽，只余下淬了毒般的怨恨，死死盯住苏烟：“苏烟，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既然你如此绝情，我自有我的法子。”
她转身离去，行至门口，脚步一顿，头也未回，只冷冷掷下一句：“你——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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