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杨国奇斜倚在龙榻上，素纱寝衣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后背。韦孝宽的棺椁尚停在太庙西侧，檀香混着松脂的气息顺着夜风钻进窗棂，在烛火中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他望着帐顶绣着的飞天仙女，金线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恍惚间竟与珠儿姑娘当年嫁衣上的凤凰纹重叠。
“珠儿……”他呢喃着，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枕边那方半旧的丝帕。帕子上的并蒂莲早已褪成浅粉，边缘的流苏却还留着当年被珠儿泪水浸湿的硬痕----两年前突厥杀手行刺高颎、随行的珠儿和她腹中的孩子双双毙命，这帕子上的并蒂莲被染成了刺目的红。
烛芯突然“噼啪”爆开，杨国奇猛地闭上眼睛。黑暗中，韦孝宽那只大手突然化作杨坚的手，骨节分明，指甲泛着青灰。那双手一把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耳边响起杨坚阴鸷的笑声----“杨国奇--，你以为一个穿越者就能篡改历史便能逆天改命？这大隋的江山，终究姓杨！”
场景陡然一转，他竟站在了朱雀大街的观礼台上，眼前却是血流成河的刑场。余庆则披头散发跪在青砖上，脖颈处的枷锁泛着幽光，看到他时突然抬头，眼中的血丝如蛛网般蔓延：“陛下救我--！臣从未谋反----”
余庆则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寒光一闪、刽子手的鬼头刀带着一股阴风掠过，余庆则那颗头颅咕噜一声滚落在地、血珠生生溅在杨国奇的衮龙袍上。
“不----！”他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王谊被狱卒拖过的青砖上留下道道血痕，史万岁被杖责时的惨叫声震得他耳膜生疼。最刺目的是史万岁杖毙时圆睁的双眼，里面倒映着金殿的藻井，与当年天星宫寝殿外陈太医被杖毙时如出一辙。
“啊----！”惊惧瞬间攫住他的心口，杨国奇猛地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额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金丝锦被上，晕开深色的圆斑。
“陛下--，您做噩梦啦？”轻柔糯语如春风拂过耳畔。杨国奇睁开眼，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色襦裙的宫女正踮脚为他擦拭冷汗，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宫灯昏黄的光晕落在她脸上，杏眼桃腮，竟与当年的珠儿有七分相似。
“珠……珠儿，是你吗？”他声音发颤，伸手便抓住了宫女的手腕。那触感柔弱无骨，带着淡淡胭脂香味，却让他恍惚间以为故人身归。宫女慌忙垂下双眼，手腕在他掌心轻轻颤抖，如同当年珠儿第一次被他握住时的模样。
“陛……陛下，奴婢乃是宫女春杏，并非珠儿姑娘。”春杏的声音带着几分娇羞与惶恐，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方才奴婢听见陛下呼喊，便擅自进来了。”
杨国奇讪讪地松开手，目光落在春杏腰间的丝帕上。那是方湖蓝色的帕子，绣着几枝嫩黄的迎春，与珠儿的并蒂莲截然不同。他突然意识到，珠儿早已化作黄土，而自己也即将离开这个世界。
“春杏--！？你……退下吧。”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春杏福了福身，退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担忧。
杨国奇起身披上外袍，步出寝宫。夜风裹着寒意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太液池的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池边的柳树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思。
他信步走到宫墙边，抬头望向夜空。繁星闪烁如碎钻，银河横亘天际。
突然，一道炫白炫亮的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焰，仿佛一把利剑划破夜空。流星的光芒照亮了龙袍猎猎的杨国奇，照亮了皇城的飞檐斗拱，也照亮了新修的大隋都城，与城里的万家灯火融为一体。
“流星……”杨国奇喃喃自语。他听人说过，流星划过、代表着这个世界一个生命的结束。今夜，一颗流星在自己眼前划过，是否预示着他即将离开为之奋斗了三年的大隋。
他靠在城墙上，思绪万千。作为一个穿越者，刚来时他曾信心满满，想要改写大隋的历史，让大隋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然而，历史的巨轮似乎不可抗拒----韦老将军走了，即使是后世的药物也留不住他的性命；余庆则、王谊、史万岁等人也将如沙尘一般，一个个淹没在历史长河里。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被历史一点点修正，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流星的光芒渐渐消散，夜空重新陷入黑暗。杨国奇望着消失的流星，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两天后，真正的杨坚将回来，而他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他曾想改变历史，却终究敌不过命运的安排。
“珠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他轻声问道，仿佛珠儿的魂魄就在身边，“我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大隋未来的历史，还是得靠他们自己去书写。”
夜风掠过宫墙，吹起他的长发，却没有回应。杨国奇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虽然改变不了历史，但他可以在剩下的两天里，为大隋做最后一件事。他要确保新都庆典顺利举行，让武备学堂的学员们展现大隋的军威，让突厥和高句丽的使者见识到大隋的强大。
他转身望向皇宫深处，灯火通明的大兴殿在夜色中巍然屹立。那里，还有许多奏折等着他批阅，还有许多国事等着他处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即使只剩下两天，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流星划过夜空，留下一道短暂而璀璨的光芒。杨国奇望着那道光芒，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到成为大隋的皇帝，他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波折、目睹了人性善与恶、经历了忠诚与背叛。如今，一切都将结束，但他无怨无悔。因为他知道，他曾为这个时代奋斗过，也曾为大隋的繁荣付出过。
“再见了，大隋。”他轻声说道，“再见了，珠儿。”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向大兴殿，龙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流星的光芒渐渐消失，但杨国奇的身影却在夜色中愈发清晰，仿佛一座永恒的丰碑，矗立在历史的长河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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