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2月,北京。凛冽的北风依旧刺骨,却吹不散这座帝都上空弥漫的硝烟与屈辱。此时,京城仍处于庚子事变后八国联军的军事占领之下。而南城,这片昔日商贾云集、市井繁华之地,如今承载了最深重的战争创伤与最刺眼的殖民印记。
南面的永定门、左安门、右安门等七座城门,皆有身着异国军服的哨兵把守,枪刺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寒光。正阳门(前门)那宏伟的箭楼已被英军炮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如同一具巨兽的残骸,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劫难。更触目惊心的是,为铺设通往卢沟桥的铁轨,英军悍然在外城西段城墙(后世北京南站北侧)强行拆开了一个约五十米宽的巨大豁口。六百年来首次被如此粗暴打破的城墙,碎石狼藉,裸露的铁轨与枕木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旁边紧挨着洋兵的岗棚。
贯通南城的中轴御道——前门至珠市口至永定门一线,石板路面被联军炮车碾得碎裂不堪。大街两侧的铺房,十之七八已成废墟,焦黑的梁柱歪斜地指向天空。时人日记记载“灰烬没踝,行者皆沿墙根”,一片劫后凄惶。正阳门外曾经的商业精华“棋盘街”地带,如今被八国联军改造成了临时的露天集市,帆布帐篷林立,兜售着从各处劫掠来的物品、旧衣裳以及稀罕的“洋罐头”,间杂着卖唱声和拉洋片的吆喝,形成了一个光怪陆离、占领军与京城贫民混杂的奇特市场。
靠近东交民巷使馆区的南段被划为“警戒线”,街口沙包垒砌工事,各国兵营、医院、马厩连成一片,多国国旗在旗杆上飘扬,华人若无特制通行证,不得靠近。
庚子之乱,大量内城居民逃难至南城,使得这里人口激增约三成。无处栖身的人们在废墟上搭起仅能容身的“窝铺”——草席与碎砖垒成的小棚,沿着城墙根、坛墙根连绵数里。二月寒夜,依然能听到从这些窝铺中传出的啼饥号寒之声。
南城原本会馆林立,二十七省在此建有六百四十七处会馆,如今多数被洋兵占作营房或马厩。气派的湖广会馆、江西会馆大门外,钉着“某国兵营”的木牌,院内堆满弹药箱,门前布设着铁蒺藜。
前门大街的路面上,除了传统的骆驼队和骡车,出现了联军军官乘坐的四轮马车和当时极为稀罕的自行车。街角由英军设置的首批洋式汽油灯,在夜间发出时人看起来“亮如白昼”的光芒,常引得衣衫褴褛的市民远远围观。
清政府的衙门,如工部税关、正阳门监督衙门等,或已成残垣断壁,或大门紧闭,官员尚未返回。取而代之的是各国设立的“巡捕局”与由其招募华人组成的“华捕队”,在主要街口设岗亭,对过往行人随意搜身,强征“通行证费”。
传统的“前三市”——前门大街、鲜鱼口、大栅栏,唯有大栅栏尚有部分铺户勉强恢复营业,多数则变成了售卖抢来货物的“抢货摊”和简陋的“地摊茶棚”。在前门箭楼的废墟下,自发形成了一个黑市,买卖着从各处流出的旧宫灯、绸缎、家具,时人称之为“灰市”。
由英军在1900年冬铺设的南城最早近代火车站——“永定门站”(位于后世南站以北),已简易通车。二月里,每日有一至两列军需列车开行,平民支付费用亦可搭乘。那木栅栏和帐篷构成的“洋式站台”,成为京城一道突兀而又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变化的新景观。
在一片破败中,也有一些微弱的救济之光。美以美会(卫理公会)利用被毁的庙宇废墟,在南城设立了三处临时粥厂和一间小型诊疗所,由传教士与华人教徒施粥、施药,每日就食者约两千人。宣武门天主教堂(南堂)在庚子年被焚,至此时仍是断壁残垣,神父在残墙外搭起布棚做弥撒,教友们席地而坐,为战乱中的死者祈祷,那场景被外国记者摄入镜头,成为这个时代苦难的注脚。
前门五牌楼的木构虽存,但彩绘剥落,牌楼下是等待雇佣的苦力聚集的“人市”,苦力们身后,便是大片焦黑的铺户地基。从城墙上向南眺望,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灰黑色瓦砾的海洋,其间零星点缀着低矮的草棚和高耸的异国旗杆,这便是1901年早春北京南城最典型、最令人窒息的视觉图景。
然而,就在这片满目疮痍之中,距离南城不远的内城东隅,一丝畸形的“繁华”正在萌芽。
东单菜市西侧(后世东方新天地位置),在1901年是北京东城的核心商业区之一。这里北邻连接内城与使馆区的东四南大街,南通往外城的崇文门大街,地理位置优越。东单菜市本身是北京最大的蔬菜肉类市场,每日清晨人声鼎沸。附近已有外国侨民的公寓和小型商铺,消费能力初具。
这里呈现出一种传统市井与异国风情交织的奇特面貌:菜市内是中国商贩熟悉的吆喝,街角却悄然出现了服务外国侨民的西式咖啡馆和面包房。建筑多以中式四合院和低矮商铺为主,但靠近使馆区的路段,已零星矗立起两层西式砖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数风流人物还看前世与今朝请大家收藏:(m.20xs.org)数风流人物还看前世与今朝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