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秋示意刘力先将人引上楼去，自己则对赵德财颔首道："有劳了。"檐下铜铃在微风中轻响，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青石阶上。
见林彦秋没有留他的意思，赵德财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却也不敢奢望。毕竟林大人这态度，已是表明前事揭过，不再追究了。赵德财只得悻悻作揖告退。
林彦秋在门前稍候片刻，便见一顶青布小轿停在阶前。闵建掀帘而出，林彦秋笑着迎上前："闵大人怎的乘轿而来？"
闵建捋须笑道："图个方便。"
二人并肩往里走时，林彦秋又问："这么早出门，嫂夫人不会怪罪？"
闵建眼中带笑："托贤弟的福，段主事送来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哄得内子甚是欢喜，也就由着我出来了。"
林彦秋闻言浅笑："闵大人想要什么不是易事？不过..."他压低声音，"你我都是求上进的人，有些东西还是不沾为妙。若嫂夫人有兴趣，不妨在绸缎庄挂个名，占上一成。日后其他营生，照此例便是。"
闵建眼前一亮。他这个户部主事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盯着。正如林彦秋所言，要伸手太容易，但这银子烫手得很。寻常茶酒收了也就收了，大宗的银钱却是碰不得。
"贤弟好意，为兄就不推辞了。"闵建正色道，"内子在度支司当差，记账算账最是在行。段主事的礼藏在茶叶里送来的，明日我便原样退回。"
闵建这番话，等于是将自己与林彦秋绑在了一处。虽说林彦秋现在只是个县丞，但闵建深知他背景深厚，自然要紧紧依附。
行至半途，闵建忽然问道："可要唤上陈参军？"
林彦秋闻言一怔，旋即摆手道："日后再说吧，眼下不甚方便。"这般态度，分明是将陈军暂时排除在圈子之外。闵建会意点头："也好，他毕竟是李知府的亲信。"
林彦秋轻抖缰绳，意味深长道："咱们这摊子，眼下不宜铺得太大，来日方长。"这话里暗含同舟共济之意，闵建听在耳中，不由会心一笑。
要说这些女伶，确实姿色过人。闵建一进雅间便觉眼花缭乱，目光在四位佳人身上流连，竟有些恍惚。落座后，林彦秋见对面四位女子端坐如仪，便对闵建笑道："闵兄且挑两位，余下的留给祝师爷和刘掌柜。"
闵建顿觉面上有光，心中暗喜。仔细打量一番后，指了指两位身量较高的女子。林彦秋朝对面微微颔首，那两位女伶立刻会意，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
"你们一同伺候这位大人。"林彦秋话音未落，两位女子对视一眼，随即分坐闵建左右。这时刘力与祝知礼嬉笑着进来，各自领了一位佳人入席。
林彦秋见安排妥当，起身拱手道："诸位尽兴，本官先回驿馆。午时还要接待戏班的人。"说罢转身离去，青缎官袍在门边一闪而过。
这边雅间里如何热闹，林彦秋便不再过问。那四位女伶既无半点勉强之色，他也就放下心来。回到客栈，径直去了青丝的厢房。青丝见他突然造访，先是一惊，继而喜上眉梢。先前赵德财带着几个女伶去见林大人时，她虽隐约猜到几分，却不敢多问。如今林彦秋独自前来，显然只是让那些女子去陪客罢了。
"大人能来，奴家欢喜得很。"青丝福了一礼，眼中闪着光彩。林彦秋从袖中取出四个红绸荷包："这些你且收着，待她们回来时分给她们。午时我要宴请戏班主事，你去请赵班主过来。"
青丝闻言，眼中光彩顿时黯淡了几分。犹豫片刻，她低头绞着手中罗帕，轻咬朱唇道："大人就这般看不上奴家么？"
林彦秋点燃一袋旱烟，深吸一口，良久才道："青丝，我知你心意。但我不喜这等交易，帮你不过是见你处境艰难。"
青丝一怔，苦笑道："奴家自知配不上大人。我们这行有句话，'傍老不傍少'，说得实在。可我心里总存着痴念，盼着将来庇护我的人，能是大人这样的。"
林彦秋此刻不愿多谈此事，转开话头："你只当是我照拂你便是。日后若有了意中人，记得告知一声，免得生出误会。"
青丝听出他话中深意，轻叹道："这行的规矩奴家晓得。既蒙大人恩典能过安稳日子，奴家必当洁身自好，不敢有负大人。"说罢，她眼角已泛起泪光，却强忍着不让落下。窗外一阵风过，吹得案上烛火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公子还是不懂奴婢的心思。"青丝将鎏金手炉换了新炭，藕荷色罗裙扫过青砖地面。
即便是做不得正头娘子，哪个勾栏女子不存着从一而终的念想？秦淮河畔画舫里的姑娘们，哪个不是被父兄卖了抵债，才踏上这玉臂千人枕的路子？
"奴婢去请赵班主。"青丝福了福身，石榴红的披帛在门槛上掠过。
赵德财来得极快，缎面靴子踩得木楼梯咚咚响。这位新晋的戏班班主穿着簇新的宝蓝直裰，腰间玉佩叮当乱撞，活像只急着啄米的肥鹌鹑。
"赵班主，给那四个新来的丫头多排些戏文，您应当做得主吧？"
林彦秋话音未落，赵德财已经堆起满脸笑褶子："自然自然！不知公子要怎么安排？"
"每折戏露个脸，道两句白便好。"林彦秋摩挲着茶盅上的缠枝纹。窗外戏台正排《牡丹亭》，杜丽娘的水袖甩过"奈何天"三个朱漆大字。
赵德财挠了挠新梳的圆髻，金镶玉的束发冠歪了几分："眼下正排《南柯记》，倒缺几个扮花神的龙套。不若先让两个丫头顶上，另两个在《紫钗记》里补上？"他说着偷眼去瞟青丝，见她正用银簪子挑灯花，爆出的火星子溅在他新做的杭绸袍子上。
青丝忽然轻笑出声："赵班主头回掌总，今年可是要连着排四台大戏呢。"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碰着鎏金护甲，发出清脆的响，"寻常戏班排好了本子，还得过官府那关，若犯了忌讳......"
林彦秋望向戏台，见小丫头们正踮脚往脸上扑粉，厚厚的铅粉盖住了原本的眉目。班里的老乐师在调弦，咿咿呀呀的胡琴声里，不知谁叹了句"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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