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温暖，馨香，柔软。
意识仿佛沉入温润的暖玉之中。王清平再次“醒来”。
入眼是明黄色的帐幔，绣着五爪金龙的图案，身下是柔软如云的锦被。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龙涎香气，他微微一动，身上盖着的明黄锦被滑落一角，露出里面同样绣着金龙的丝绸中衣。
“陛下，您醒了？”
一个尖细、带着无比恭敬甚至谄媚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一个面白无须、穿着深紫色衣袍的老太监，正躬着身子，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笑容。
“陛下……”
王清平微微一怔，属于这个身份的记忆瞬间涌来——朱红宫墙，巍峨金殿，山呼万岁的声浪，堆积如山的奏章，后宫佳丽三千……他是九五之尊，是这万里江山的拥有者，一言可决人生死，一语可定邦国兴衰。
巨大的权力感如同醇酒，瞬间冲入脑海，带来一种飘飘然的眩晕。
九五之尊……与之前乞丐狗剩的卑微，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的欲望本能的滋生。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里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他坐起身，老太监立刻手脚麻利地为他披上明黄龙袍。
“陛下，早朝时辰快到了。”
老太监低眉顺眼地提醒：“今日有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还有州省水患的折子……”
“知道了。”
皇帝挥挥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站起身，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
殿外，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肃立，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
他端坐龙椅，俯瞰群臣，享受着这无上的尊荣。
批阅奏章，勾决生死……巡视后宫，美人环绕……一声令下，血流成河……
权力的滋味令人沉醉，他渐渐有些迷失在这无边的富贵和掌控感之中。
属于王清平的记忆似乎被这滔天的权柄冲淡了一些，那刻骨的记忆也变得有些遥远。
直到那一天。
一场精心策划的宫变，他最信任的御林军统领倒戈，他最宠爱的妃子亲手奉上一杯毒酒。
火光映红了半边宫墙，喊杀声震天，他被迫退守最后的宫殿，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个浑身浴血的老太监。
“陛下……快……快走密道……”老太监死死抵住殿门，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皇帝看着眼前忠心耿耿、濒临死亡的老奴，再看向殿外那明灭的火光和叛军的狰狞面孔。
巨大的荒谬感和彻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
九五之尊？
万里江山？
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在真正的力量面前，在赤裸裸的背叛面前，这身龙袍脆弱得不堪一击。
“力量……真正的力量……”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如同警钟长鸣。
那是属于王清平的意识在呐喊：“没有力量，再高的位置也是虚妄，仇敌当前，你拿什么去报？”
轰……
如同醍醐灌顶，九五至尊的迷梦瞬间破碎。
那滔天的权柄带来的虚幻满足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无边的杀意。
他猛地看向殿外，眼中再无帝王的威仪，只剩下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狠和决绝，他猛地抽出悬挂在殿柱上的天子剑！
“朕，宁死不降！”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顾老太监的阻拦，拖着沉重的龙袍，决然地冲向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殿门，他要去战斗。
哪怕飞蛾扑火，这身龙袍赋予他的最后尊严，要用血来扞卫。
剑光寒，血光现——属于帝王的最后一搏，惨烈而短暂。
黑暗再次降临，又再次被新的光芒驱散。
王清平的意识在无边的轮回洪流中沉浮、冲刷。
乞丐的卑微求生，帝王的权柄迷梦，只是这百世洪流中两朵稍大的浪花。
他做过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生劳苦却食不果腹的农夫，烈日晒脱了皮，汗水流进干裂的嘴唇，只有咸涩。
看着地主家肥头大耳的管事，用脚踢着自己辛苦一年打下的、却还不够交租的粮食，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麻木几乎将他吞噬。
“老天爷……不开眼啊……”
农夫跪在龟裂的田埂上，望着赤红的天空，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属于农夫的认命感如同沉重的枷锁。
“认命？我的命，只握在自己手中。”
灵魂深处的光芒如同利剑，斩碎枷锁，他猛地抓起地上的一块硬土坷垃，狠狠砸向远处地主家高耸的粮仓。
哪怕下一刻就被如狼似虎的家丁拖走毒打，那瞬间爆发的反抗意志，也如同烈火燎原！
他也做过征战沙场、刀头舔血的小卒，耳边是震天的喊杀和垂死的哀嚎，鼻端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冰冷的铁甲贴在身上，沉重又冰冷。
他麻木地挥刀、格挡、看着敌人的肠子流出来，也看着身边的同袍被削掉半个脑袋，恐惧像毒蛇缠绕心脏，杀戮的欲望又在血腥中不断滋生。
“杀！杀光他们！”
一次惨烈的冲锋后，他踩在敌人的尸体上，看着满地残肢断臂，一种扭曲的快感和麻木同时升起，属于士兵的兽性在蔓延。
“力量……不是用来沉沦。”
灵魂的警钟再次敲响，他猛地看向自己染满鲜血、微微颤抖的手。
这双手，可以为了生存而挥刀，但绝不能为了杀戮而沉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翻腾的戾气，弯腰，默默地将一个尚有气息的敌方伤兵拖到了相对安全的角落，用撕下的布条草草包扎。
那敌兵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茫然，在残酷的战场上，这微不足道的举动，却守住了人性最后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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