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政试点推进会上，投影仪的冷白光打在林昭脸上。
他盯着王副区长推了推金丝眼镜，喉结在青灰色衬衫领口里滚动两下，终于开口："我认为试点工作应由区纪委主导。"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咳嗽声。
林昭注意到周鸿达搁在笔记本上的手指顿了顿——这位区长向来讨厌会议节奏被打乱。
他垂眸扫过左手边沈清欢今早塞给他的牛皮纸袋，封皮上还带着她惯用的茉莉香。
那里面是王副区长近一个月的行程记录，红笔圈着"10月8日晚7点，福满楼包间10月12日下午3点，市图书馆古籍室"，而这两个地点，都是李维旧部常出现的场所。
"王副区长的提议很有建设性。"林昭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不过纪委同志更擅长监督，试点推进需要懂政策、懂执行的人落地。"他抽出行程记录最上面一页，推到会议桌中央，"就像王副区长最近频繁接触的李总——原城建集团副总，李维案的关键证人。"
王副区长的手指在桌下蜷成拳。
林昭看见他耳尖瞬间涨红，金丝眼镜滑下鼻梁都忘了扶："林处长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林昭翻开沈清欢整理的《廉政试点执行细则》，纸页发出脆响，"只是想说明，谁更了解试点的痛点。"他抬眼时，恰好与周鸿达目光相撞，对方微微颔首的动作极轻，却让他后颈一松——这是默许。
散会时，王副区长撞翻了椅子。
林昭看着他踉跄着抓起公文包，西装后襟皱成一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林昭走到走廊尽头接起，苏绾的香水味顺着电波飘过来："昭昭，我收到封匿名信。"她的尾音像猫爪挠心，却带着少见的严肃，"说天楚律所三年前给李维处理过一笔建材款，账户流水有问题。"
林昭靠在消防栓上，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上周苏绾陪他去拆迁户家调解时，她踩着细高跟蹲在水泥地上，替老人擦眼泪的模样。"信在哪？"
"拍给你了。"苏绾轻笑一声，背景音里传来打印机的嗡鸣，"我爸当年和李维有过合作，你说...要不要现在查？"
林昭盯着手机里的照片。
匿名信的信纸边缘毛糙，像是从笔记本上硬撕下来的，字迹歪歪扭扭，明显刻意伪装。
他摸出袖扣里的微型录音笔——这是顾轻语送的"记者必备"，按下暂停键时，里面还存着今早王副区长秘书打电话的声音："李总，那封举报信...按您说的寄了。"
"先按兵不动。"林昭对着手机呵出白雾，"等个更好的时机。"
下午三点，沈清欢的消息弹进来。
她的对话框永远带着淡绿色背景，像春天刚抽芽的柳枝："林处，我在周区办公室看到试点评估专家名单了。"
林昭正在食堂扒饭，筷子"当"地磕在碗沿。
他点开照片，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两个熟悉的名字——市党校的张教授，区审计局的刘科长。
沈清欢的备注跳出来："张教授上周在王副区长家吃过饭，刘科长的儿子在王太太的私立学校上学。"
他突然想起今早沈清欢替他整理文件时，发梢扫过手背的触感。
这个总把碎发别在耳后的姑娘，此刻应该正缩在档案室的旧沙发里，用平板偷偷扫描名单，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抖。
林昭快速回复："今晚老地方，带名单原件。"
顾轻语的消息紧接着挤进来。
她的对话框是大红色，像她总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挂绳："昭昭哥哥看这个！"
图片是张资金流向图，箭头从"李维建材"指向"天楚律所"，又分叉到"明远集团青阳区城建局"。
最末端的红圈里，写着"王XX（副区长）"。
顾轻语的语音带着风噪，显然在户外："我采访了那个辞职的副处，他说李维每年给王副区长送三十万购物卡！
我打算发篇报道，标题我都想好了——《李维背后，谁在操盘？
》"
林昭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他想起上次顾轻语被黑网吧的人推搡后，后颈贴着创可贴还笑着说"不疼"的模样。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最终只回了个"等我"。
招商会的热闹是在傍晚炸开的。
林昭刚走进酒店宴会厅，就听见陆明鸢的声音穿透人群："林处长是唯一一位既有政策解读能力，又有实操经验的官员！"
他抬头，明远集团二小姐正站在水晶灯下，宝蓝色礼服像流动的夜色。
她举着香槟杯，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锁死他："我代表明远集团，邀请林处长担任'政商协同治理论坛'的主讲嘉宾！"
宴会厅突然安静。
林昭看见几位常和王副区长走动的处级干部变了脸色——张副局长的嘴角抽了抽，李主任的手指把餐巾绞成了麻花。
他整理袖扣的动作顿了顿，笑着举杯："荣幸之至。"
陆明鸢的笑意在眼底漫开，像春水解冻的湖。
她端着酒杯走过来时，高跟鞋敲出清脆的鼓点："林处该不会以为，我只是想办论坛吧？"
夜风卷着梧桐叶扑在车窗上时，林昭摸出手机。
阮棠的提示音像滴落在心尖的雨："检测到王副区长正在与省纪委某调查组接触，建议提前布局。"
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忽然想起沈清欢今早留在他桌上的茉莉花茶。
茶叶在玻璃壶里舒展的模样，像极了即将展开的棋局。
"是时候让王副区长也尝尝被'调查'的滋味了。"林昭对着手机低声道，指尖在"政策推演"界面上悬而未按——他知道，明天系统会给出王副区长可能提出的"试点评估方案"，而那，将是最后一块拼图。
车停在小区楼下时，秋夜的凉风吹得他后颈发紧。
林昭抬头望着自家窗户透出的暖光，摸出沈清欢白天塞给他的名单复印件，在路灯下看清最后一行备注："张教授的孙子，明天要参加区重点小学面试。"
他把纸页折成小方块收进西装内袋，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
风从街角吹过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往小区深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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