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的水声依旧在通惠河新开的豁口处轰鸣，如同大地复苏的心跳，却再也无法掩盖灾民营地方向传来的、更加刺耳恐怖的声浪。那不是欢呼，而是无数绝望与恐惧被点燃后爆发的、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叫、哭嚎与推搡践踏的混乱巨响！火光在营地深处乱窜，人影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疯狂地冲撞着戚光亲卫营刚刚构筑起的封锁线。
“顶住！长枪列阵！弩手预备——！”戚光炸雷般的吼声穿透喧嚣，他驻马于防线最前沿，铁青的脸颊在跳跃的火光下绷紧如岩石。他身下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被前方人潮散发出的、混合着汗臭、泥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所惊扰。
防线在剧烈地晃动。刚刚因为活水到来而短暂平息的人心，此刻被一种名为“黑瘟”的、比刀枪更恐怖的绝望彻底点燃。那个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带来的消息——吏部侍郎王焕那具被乱刃分尸、尚未收敛的遗骸，竟在短短时间内全身发黑溃烂、流出恶臭的脓水！这骇人景象如同瘟疫的图腾，瞬间击垮了幸存者最后一丝理智。
“瘟神！是瘟神啊！王老爷都烂了！”
“朝廷要烧死我们！他们想灭口！”
“冲出去！不冲出去都是死路一条！”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蔓延。有人指着自己或同伴身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微小的红疹或不适的咳嗽，发出更凄厉的尖叫。绝望赋予了灾民狂暴的力量，他们用身体、用简陋的木棍、甚至用牙齿，疯狂冲击着士兵们紧密排列的盾牌和长枪。防线后方，负责隔离观察的区域边缘，已有几处简陋的窝棚被点燃，浓烟滚滚，火光映照着人们扭曲疯狂的脸，如同炼狱图景。
“放箭！”戚光眼中血丝密布，牙缝里迸出冰冷的命令。他别无选择。一旦防线被冲垮，携带瘟疫的灾民四散奔逃，整个京畿将成为死地！
嗡——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最前排冲击最猛烈的十几个灾民应声而倒，惨叫声被更大的混乱淹没。血腥的镇压短暂地遏制了最前端的疯狂，却在更后方激起了更深、更绝望的愤怒浪潮。防线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彻底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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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号”船舱**
岸上恐怖的喧嚣如同实质的浪潮，狠狠拍打着船舱厚重的木板。那混乱的声浪穿透了墨衡沉沦的黑暗，比之前的水流轰鸣更加尖锐、更具破坏力。
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无规则地颤动，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眼角干涸的血迹。那代表着神经剧痛和视觉系统濒临崩溃的灼烧感，被这外界的巨大混乱强行搅动、放大。
“唔…”一声压抑着极度痛苦的呻吟从墨衡喉间溢出。他的手指猛地蜷缩，死死抓住了身下的薄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墨大人！”艾德里安一直守在旁边，用沾了清水的布巾不断擦拭他额头的冷汗，此刻惊喜地发现墨衡似乎有苏醒的迹象。他刚想呼唤，目光却被船舱角落另一个身影吸引。
李岩！
这位在药力和重伤下一直昏迷的兵部侍郎，此刻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他紧蹙的眉头拧成一个痛苦的结，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岸上传来的混乱、士兵的吼叫、灾民的哭嚎…这些声音如同无形的钥匙，正在强行撬开他被伤痛和药物封锁的意识之门！
“李大人！李大人您也醒了吗？”艾德里安又惊又忧，慌忙起身想去查看李岩的情况。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
“咳咳…咳！”墨衡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这剧烈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重重跌回床铺，胸膛剧烈起伏。但那双紧闭许久的眼睛，却在此刻，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映入他眼帘的，是船舱顶棚模糊晃动的光影，以及视野中大片大片旋转、闪烁、如同破碎琉璃般的光斑和浓重的黑雾。剧痛瞬间攫住了他的眼球和大脑，让他几乎立刻想要重新沉入黑暗。
“墨大人！您醒了！上帝保佑！”艾德里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扑到墨衡床边，蓝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巨大的惊喜，“您感觉怎么样？能看见我吗？”
墨衡的瞳孔在涣散的光影中艰难地聚焦，试图锁定艾德里安模糊的轮廓。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水…闸…开了？”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刻。
“开了！陛下成功了！水来了！”艾德里安用力点头，语速极快，“但是…但是营地里…出事了！瘟疫！他们说…是黑瘟！就是那种…那种…”他急切地想要描述，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咳…咳咳…”角落里的李岩也爆发出一阵更剧烈的咳嗽，眼皮剧烈地颤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岸上，一声更加凄厉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集体嚎叫猛地炸开，伴随着兵器猛烈碰撞的铿锵声！那是防线被冲击到极致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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