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补军饷的法子就是准备卖了他。
陈大帅膝下无子，只得两个女儿，又占着黔州第二大的阳城，有眼色的人家都看得出来，大帅定是要招赘的。如今他大女儿已经十九，还没定下人家。
此前大哥也带三哥来拜访过，但想也知道，三哥那畏缩样子，大帅定是看不上的。不然大哥也舍不得将这样一门亲事便宜了他个小狼崽子。
陈府的梨花木太师椅沁着沉水香，曾国宇指尖抚过袖口暗袋里一块半新不旧的怀表——那是今晨三哥塞给他"封口"用的。正厅八仙屏风后忽传来西洋自鸣钟的报时声，陈碧茹踩着英式羊皮短靴转出来，十九岁的少女梳着时兴爱司髻，可那湖蓝缎面旗袍的盘花扣，偏系错了两粒。
"贤侄尝尝明前茶？"陈大帅将青花盏推来时，腕间檀木佛珠磕在捷克造手枪套上。这位五十岁的军阀颈侧残留着弹片划痕，说话时总爱盯着人咽喉："听说你上月在鹰嘴崖全歼滇军辎重队？我那不成器的副官，带三百人都没截下半车磺胺。"
曾国宇垂眼瞥见陈碧茹绢帕边缘的墨渍——是首露骨的情诗，落款处"庆生"二字被茶水洇得模糊。他忽地起身敬军礼："晚辈当时炸了鹰嘴崖栈道，借落石封路才侥幸得手。"这话让陈大帅腕间佛珠骤停，正是多年前他占阳城时用过的战术。陈大帅来了兴致，与少年你来我往直聊到午间。“好！"陈大帅突然大笑，震得捷克手枪套上的金鹰徽章簌簌发颤，“贤侄今岁几何啊？”“回陈帅，十五了。”陈帅拍掌道，"好！国刚啊！你这四弟年纪虽小，见识不凡，且与我十分投缘，今天中午务必留在家里用饭！"曾国刚原就有意撮合四弟和陈大小姐，自然不会推脱，笑说“难得我这四弟能入大帅的眼，伯父盛情，那我也不客气留下叨扰了。”
陈大帅与大哥说话间，门口滴溜溜滚进来一颗檀木佛珠落在陈碧茹脚边，少女俯身间露出后颈一小片旖旎的红痕。八宝鸭子刚端上桌，陈碧茹便以更衣为由离席。曾国宇随后也装作神思不属的样子提出要去方便一下。他贴着冰凉的粉墙挪步，听见假山后传来急促的喘息："庆生哥，这五十块够你买磺胺..."
穿粗布短打的青年攥着银元，虎口结着冻疮："茹妹，你爹真要把你配给那土匪崽子？"阳光淌过陈碧茹错位的盘扣，她将珍珠耳坠塞进情郎掌心："等这批磺胺在黑市脱手，咱们就..."
曾国宇了然一笑退回宴厅，过得片刻陈碧茹也回了宴厅。他夹起块胭脂鹅脯放进她碗里："陈小姐该多吃些，外面冷，姑娘家还是要多进补，你看你手都冻红了……"说到此处红着脸说不下去，正是个情窦初开的笨拙少年模样。少女腕间银镯撞得瓷碗叮当响。
红木转桌下的铜炭盆烧得正旺，曾国宇后颈洇着薄汗，指节捏着象牙筷微微发白。他盯着陈碧茹碗中那块胭脂鹅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慌张张探身去舀火腿煨冬笋汤。青瓷汤勺撞在碗沿发出脆响，琥珀色汤汁溅到陈碧茹袖口。
"对、对不住！"少年急得耳尖通红，竟拽起自己藏青绸衫的袖口，用自己里头衣袖去擦那团油渍。陈大帅朗声大笑："年轻人莽撞些好！"曾国宇却分明看见老人摩挲着勃朗宁枪柄，青筋凸起的手背像盘踞着蜈蚣。
陈碧茹抽回手的动作像被火燎，他手心全是冷汗，虎口枪茧蹭过少女柔嫩指腹。陈碧茹抽手时带翻青花盏，碧螺春泼在少年灰色绸裤上，洇开深色水痕。陈大帅的笑声震得水晶吊灯叮咚作响："好！年轻人就该多切磋！"
三更梆子响过，柳临峰翻进客栈后窗："那长工在广济堂买过三次避子汤。但蹊跷的是..."他压低声音，"药铺掌柜说陈小姐每月还托他买三十盒磺胺。"曾国宇望着窗外黔山轮廓，计划在心里逐步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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