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院正趁机赶紧上前，用温热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上混着血污的伤口，重新敷上金疮药，再用干净的纱布细细包扎。动作轻柔，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陈锋看着帝王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心头沉重无比，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转述殷照临那冰冷决绝的安排：“王爷…只带了傅深统领和二十名玄甲卫。轻装简从，一人三马，昼夜兼程，走水路换快船，直下扬州。他…他让末将转告陛下…”
东方宸空洞的眼神猛地聚焦，死死盯着陈锋的嘴唇，身体不自觉地绷紧，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期待和恐惧。
陈锋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殷照临走前那句比寒风更刺骨的话：
“王爷说——‘陛下心中之疑，臣此行，自当以血洗之。或还清白，或…埋骨扬州。从此，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埋骨扬州！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东方宸的心脏！他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噗”的一声，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点点猩红溅落在刚刚包扎好的素色纱布上，也溅落在他玄色的龙袍前襟，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陛下！！”孙院正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陈锋也是骇然变色！
东方宸却仿佛感觉不到，他只是死死捂着剧痛窒闷的胸口，身体剧烈地痉挛着，眼神涣散，口中反复地、绝望地低喃着：“两不相欠…埋骨扬州…先生…你好狠…你好狠的心…你就是要朕的命…要朕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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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夜幕下，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疾驰的骑队。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踏碎了京畿官道的寂静。
殷照临伏在照夜的马背上，身体随着骏马的每一次腾跃而痛苦地起伏。玄青色的斗篷被风鼓荡，猎猎作响，如同垂死挣扎的鹰隼。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刃，疯狂地切割着他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铁锈味。额角的冷汗早已被风吹干，紧抿的唇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冰冷的、执拗的火焰，穿透沉沉黑暗，死死锁住南方。
“王爷！前面就是通惠河码头了！我们按计划换船！”傅深的声音穿透风声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他已经数次看到王爷的身体在马背上不自然地僵直，那是剧痛到极致的表现。
殷照临没有回应，只是用尽全力勒紧缰绳，控制着因长途奔袭同样疲惫不堪的照夜。通惠河黑黢黢的河面出现在视野尽头，几艘早已备好的快船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停泊在简陋的码头旁。
“下马…换船！”殷照临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试图翻身下马，身体却猛地一晃，眼前骤然一黑！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咙！
“王爷！”傅深惊骇欲绝，一个箭步冲上前，堪堪扶住殷照临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隔着厚重的斗篷，都能感觉到那单薄身躯的滚烫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噗——！”殷照临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侧头，一口暗红发乌的淤血尽数喷在了傅深黑色的臂甲上！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王爷！”周围的玄甲卫齐齐变色，勒住马缰围拢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惊骇。
“无…碍…”殷照临喘息着，用袖口狠狠擦去唇边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狠厉的决绝。他推开傅深的搀扶，踉跄着站稳，深潭般的眼眸扫过围拢过来的部下，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破釜沉舟的肃杀，“旧伤淤血…咳出来…反倒痛快！”他强行提气，声音虽然嘶哑虚弱，却异常清晰，“记住！此行目的，扬州！任何阻拦，杀无赦！上船！”
“是！”二十名玄甲卫齐声应诺，声震寒夜，再无人敢有丝毫犹豫。他们迅速下马，动作矫健地登上快船。
殷照临在傅深的半扶半架下，踏上摇晃的甲板。冰冷的河风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比陆上的寒风更添几分刺骨的湿冷。他扶着船舷，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内尖锐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仿佛随时会散架。他咬紧牙关，从怀中摸索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赤红色的药丸，看也不看，一股脑儿塞进口中，硬生生干咽了下去！药丸如同火炭滚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般的痛感，却也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气血和眩晕。
快船解缆，船帆升起。训练有素的水手奋力摇橹，船身破开墨黑的河水，如同离弦之箭，顺流而下，迅速驶离了码头。
殷照临强撑着挺直脊背，站在船头。寒风卷起他玄青的斗篷和散落的墨发，背影在苍茫的河面上显得异常孤绝。他不再看身后越来越远的京城灯火，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夜与水道。
扬州…等着我。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此身此心，既为臣子，自当以血荐轩辕。
只是…那龙椅上少年眼中深藏的猜忌，那句将他彻底钉死在“逆臣”耻辱柱上的“前世负了”…如同一把无形的钝刀，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带来远比身体伤痛更甚百倍的冰冷绝望。
他闭上眼，任由冰冷的河风如刀般刮过脸颊。
两不相欠？
呵…若真能两清，埋骨扬州，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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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运河之上，快船如飞。
船舱内，一盏昏暗的油灯摇曳不定。
殷照临裹着厚重的狐裘，蜷缩在简陋的床铺上，身体因寒冷和高热而微微颤抖。傅深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浓黑如墨的药汁，小心翼翼地靠近。
“王爷，药好了，您趁热…”
话音未落，舱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却难掩惊惶的禀报：
“傅统领！王爷！前方河道发现异常！有…有浮尸！不止一具！看衣着…像是…像是漕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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