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补充道：“摄政王所虑极是！此等尖锥，非百战老兵不能胜任。然，新卒操练，亦可设此科目，权作演练。令其熟悉此等战法，知晓战场之上，并非唯有结阵死战一途。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尖锥’，便是大军的耳目与触手！”
殷照临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在东方澈与沈骁年轻而充满锐气的脸庞上扫过。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赞许。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言简意赅地点评道：“守正，需得根基稳固，如磐石；出奇，则需灵动锋锐，如锥刺。二者相济，方为用兵之道。尔等所虑，已有其形。然，兵者诡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纸上得来终觉浅，日后，当于实战中多加印证。” 这便是肯定了他们的思考方向，也指明了实践的重要性。
他略作停顿，目光重新投向演武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今日操演，可止于此。传令，各部归营休整，明日卯时，演练步骑协同，以‘锥形阵’破‘车悬阵’。”
“喏！” 传令官领命，飞奔而去。下方的军阵在旗号指挥下，开始有序解散，如同退潮的海水，虽庞杂却自有章法。
演武结束，那股紧绷的肃杀之气稍稍消散。沈骁看着渐散的军阵，年轻将领的热血似乎仍未平息，他转头看向东方澈，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殿下，方才观阵，末将手痒得很。左右时辰尚早，不如……你我下场，比划一番？也让末将见识见识，殿下在江南历练出的身手？” 他嘴角扬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含恶意的挑衅。
东方澈闻言，连日案牍劳形的沉郁仿佛被这寒风一吹而散，眼中也燃起明亮的斗志。他朗声一笑：“正合我意！” 随即转向殷照临，带着几分请示与亲近，“殷师，我与沈骁下场切磋一番，请您指点？”
殷照临目光扫过两个年轻人神采奕奕的脸庞，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算是允了。他依旧立于高台边缘，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注视着下方。
校场边缘，早有亲兵备好了弓箭靶垛。箭靶是特制的牛皮圆靶，中心一点朱红。
沈骁当先取过一张硬弓，掂了掂分量，又试了试弓弦，动作娴熟流畅。他走到射位，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开弓如满月，弓弦紧绷发出细微的呻吟。手指一松！
“嗖——！”
箭矢破空，带着凌厉的尖啸，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钉在五十步外箭靶的红心之上！尾羽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余响。干净利落，尽显北地将门子弟深厚的家学功底。
“好！” 周围观战的亲卫和尚未散尽的士兵中，爆发出低低的喝彩声。
沈骁脸上露出一丝得色，看向东方澈，做了个“请”的手势。
东方澈神色平静，取过另一张同样制式的硬弓。他并未急于开弓，而是先闭目凝神片刻，调整呼吸。再睁眼时，目光已沉静如水。搭箭，引弓，动作并不如沈骁那般刚猛迅疾，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那是殷照临多年悉心教导，融入了剑术精髓的射艺。弓弦震动！
“嗖！”
第二支箭离弦，竟然后发先至！它并非直取红心，而是划出一道极其微妙的弧线，紧贴着沈骁那支箭的箭杆，擦出一溜细微的火星，最终“笃”地一声，竟将沈骁的箭簇从中劈开些许翎羽，牢牢钉在了红心之上，与沈骁的箭并排而立！两支箭的尾羽几乎挨在一起，兀自颤动不休。
“好！” 这一次的喝彩声更大，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这一箭，非但精准，更蕴含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掌控力与技巧！
沈骁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非但没有被压制的恼怒，反而充满了棋逢对手的兴奋！“殿下好箭法！再来！” 他大笑一声，再次开弓。
东方澈也毫不示弱。
“嗖！”“嗖！”“嗖！”
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两人不再追求一箭定乾坤，而是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连珠快射！沈骁的箭势大力沉，如疾风骤雨，箭箭直指靶心，咄咄逼人。东方澈的箭则灵动刁钻，时而如羚羊挂角，避开沈骁的锋芒，钉在靶心边缘；时而如灵蛇出洞，后发先至，紧咬沈骁箭矢的轨迹，两箭在空中几乎交击！箭羽撕裂空气的锐响，箭簇钉入靶心的闷响，交织成一支充满力量与技巧的乐章。
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空旷的演武场上，为两个纵情驰骋、挥洒着汗水与青春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他们的衣袂在疾驰与开弓间翻飞，汗水顺着年轻而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干燥的浮尘上砸出小小的印记。每一次引弓，每一次箭出，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保留的锐气与力量。箭矢如流星般掠过空旷的校场，尾羽在朝阳的金辉中拖曳出转瞬即逝的光痕，仿佛要将这寒冷的冬日彻底点燃。
高台之上，殷照临静静地伫立着。寒风卷起他玄色大氅的衣角。他看着下方那两个如同初生之虎豹般的身影，看着他们眼中毫无阴霾的斗志与彼此间惺惺相惜的默契，看着那一道道撕裂寒风、追逐着朝阳的箭矢轨迹。那素来冷峻如冰封湖面的眼底深处，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这涟漪并未扩散，只悄然沉淀，化为一种无声的认可。他负于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放松了些许。
箭囊渐空。
当最后一支箭同时离弦，带着两人最后的气力，如同两颗流星般并排钉在早已布满箭孔的靶心红点上时，沈骁与东方澈几乎同时停步，拄着弓，微微喘息。相视一眼，汗水浸湿的鬓角下，是同样畅快淋漓、毫无芥蒂的大笑。
“痛快！” 沈骁抹了把额头的汗，胸膛起伏，气息未匀，眼中却光芒熠熠，“殿下箭术，刚柔并济，末将佩服！改日，定要再领教殿下的剑法！”
东方澈气息也略急，脸上因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他笑着回敬：“沈兄箭势如奔雷，力贯千钧，澈亦获益良多！剑法之约，随时恭候！”
金色的朝阳越过巍峨的宫墙，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空旷的演武场上。箭靶之上，两支紧紧相挨的箭矢尾羽，在晨光中兀自轻颤，仿佛无声诉说着少年意气与并肩同行的约定。校场边缘，士兵们早已散去，只余下负责收拾箭靶器械的兵卒身影，在偌大的场地上显得渺小而忙碌。高台上的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只余下猎猎风声，卷过空旷的观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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