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听着小龙女这番肺腑之言，心中又是感动万分，又隐隐有些尴尬。
他深知姑姑心性纯真，不谙世事，唯恐她一时不察，将那夜之事脱口而出，当众损了她冰清玉洁的名声。再者，他亦顾及一旁鹿清笃的颜面，若因尹志平之过，坏了全真颜面使鹿大哥丢脸，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为免横生枝节，杨过将小龙女柔荑稳稳握在掌心，温言道：“姑姑，此间事了，咱们走吧。”
“好！”
小龙女眼中，只剩杨过一人身影，于她而言，杨过所言便是至理，自然无有不从。
眼看二人便要携手离去，郭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声暴喝，“杨过，你给我站住！”
这是郭靖第一次直呼杨过全名，已然是怒极了。
“师兄！”
鹿清笃心知若再袖手旁观，局面恐将一发不可收拾，他抢至郭靖身前，阻住去路，口中急道：“师兄师姐且慢！小弟这里有一物，乃是前些时日，二位的一位故人辗转托付，定要亲手交予贤伉俪。”
前几日因郭靖黄蓉忙于招呼天下群雄，无暇理会鹿清笃这个全真教四代弟子，是以这柄金刀一直未曾送出。此刻情势紧迫，正是良机。
待鹿清笃自怀中郑重捧出那柄金光灿然的短刀，郭靖与黄蓉皆是浑身一震，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
鹿清笃觑准时机，连忙续道：“师兄，那位故人言道，她此生亏欠师兄师姐良多。此刀，权作她身为小妹，补送给师兄师姐当年成亲的一份迟来贺礼。”
“华筝……”
郭靖口中喃喃，无论世事变迁，恩怨纠缠，那在漠北草原共度的少年时光，与拖雷安答的情谊，和华筝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郭靖这重情重义的汉子心中，做不得半点假。
指尖触及那冰凉的刀鞘，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这位威震江湖的郭大侠，一时竟也怔忡出神，眼神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是了……”
郭靖心中百感交集，心中暗想：“若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郭靖此生，只怕不是娶了华筝妹子，便是与穆姑娘结缘，又怎会有缘与蓉儿相守白头？我只道守着郭杨两家的约定便是天经地义，却强要过儿娶他不喜之人，确是……不该。”
念及此，郭靖胸中那股勃发的怒意，便不由得消散了三分。
然而，念头一转，那根深蒂固的礼教伦常又浮上心头，他浓眉再次紧锁，心道：“可无论如何，他与那龙姑娘终究是师徒名分！我岂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行此有乖伦常、欺师悖祖之事？”
郭靖一生都将杨康的误入歧途归咎于自己未尽兄长之责，此刻心中那份守护杨过“不踏错路”的执念，实是重于泰山，纵使拼却性命，他也不愿见杨过做错事。
郭靖心中天人交战，矛盾纠结到了极处，一时竟茫然无措，僵立当场。
待他从这纷乱的思绪中挣扎回神，眼前哪还有杨过与小龙女的踪影？
黄蓉心思何等玲珑，早已看透丈夫内心的挣扎。她只是轻轻握住郭靖宽厚却微微颤抖的手掌，指尖传来无声的暖意与理解，却并未多言一字。
“师父，您对杨过执意要娶龙姑娘这事，究竟怎么看？”鹿清笃趁着洪七公啃完一只肥鸡，正吮着手指的间隙，小心翼翼地问道。
洪七公将油腻的手指在破旧衣裳上随意抹了抹，眼皮也不抬，浑不在意地道：“什么怎么看？人家两个娃儿你情我愿，情根深种，又没碍着旁人半分，要成亲便成亲，天塌不下来！”
他打了个饱嗝，语气中带着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洒脱，“这世上的事儿啊，管得过来么？自个儿心里痛快，又不伤人害理，便是正道。何苦学那榆木疙瘩，死抱着陈腐规矩不放？”
很显然，经历过太多太多的北丐，言语间对徒弟郭靖的“迂腐”颇不以为然。
鹿清笃心头一松，正想顺势奉承两句师父胸襟开阔，见识超凡之类的话，只是话未出口，脑门却“啪”地一声，被一根沾着肉丝的鸡骨头不偏不倚砸中，疼得他“哎哟”一声。
“笨蛋！”
洪七公笑骂一声，瞪着眼睛骂到，“你小子，心思都飘哪儿去了？方才教你的‘亢龙有悔’，精髓何在？在于有发有收，留有余力！打出去的力道若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便该有二十分！一味只求刚猛狠辣，将力道使尽用老，那是莽夫所为！”
他边说边随手比划，掌风虽未吐实，却已激得地上落叶盘旋飞舞，“须知‘物极必反，刚强之后，必有衰弱’，此乃天地至理。掌法如此，做人处世，亦复如是！你一个修道之人，难道连这点阴阳消长，盈虚有度的道理都不懂？”
“是……弟子愚钝……”
鹿清笃揉着额头，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心中暗暗叫苦，深知自己武学天赋实属平平。
当年在全真教也是自觉在武艺上前途无望，才转而醉心道藏，阴差阳错练成了那《先天功》，若不是因此，只怕连站在洪七公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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