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
出殡那日,整座皇城银装素裹,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与漫天飞雪混成一片苍茫。从镇北王府到皇陵的十里长街两侧,跪满了披麻戴孝的百姓——是朝廷要求来送葬的,每人领二十文钱和一顿饱饭。
云知微坐在灵车后的素舆里,一身缟素,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她怀中抱着一个紫檀木匣,匣中正是那面人皮招魂幡,被她小心折叠成方形,上面覆盖着一层素绢,看起来就像普通陪葬品。
影三扮作车夫,其他十二名无面军混在送葬队伍中,都是没有五官的脸,用特殊药水暂时伪造出普通人的面容,但细看仍觉僵硬诡异。
灵车上是沈砚的棺材——一口楠木金丝棺,据说用了宫中最好的木料,由十八名工匠连夜赶制。棺椁沉重,需要三十六名壮汉才能抬起。棺盖上刻着“忠勇公沈砚之柩”,字迹鎏金,在雪光中刺眼夺目。
云知微看着那口棺材,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真讽刺。
沈砚活着的时候,皇帝忌惮他功高震主,云相视他为眼中钉。如今他死了,尸体被剥皮制幡,残躯不知弃于何处,这些人却要给他办一场风光大葬,追封忠勇公,葬入皇陵陪葬区——那是只有皇室宗亲和一等功臣才能享有的殊荣。
他们想用这场葬礼向天下人展示皇恩浩荡,展示君臣和睦,展示沈砚是“为国捐躯”的忠臣。
而她要做的,就是配合演完这场戏。
然后再亲手撕开所有伪装。
队伍行至玄武门时,云相的车驾已经等在门口。他穿着一品朝服,外罩素色大氅,站在雪中,须发皆白,竟真显出几分老态。见灵车到来,他上前三步,对着棺材深深一揖。
“贤婿……”声音哽咽,恰到好处。
云知微坐在素舆里,看着父亲表演。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下棋时说:“微微,这世上最高明的棋手,不是能看三步五步,而是能让对手相信,他在为你着想。”
她现在明白了,父亲就是这样棋手。
灵车继续前行,云相的车驾并入队伍,与云知微的素舆并行。隔着薄薄的车帘,云知微听见父亲的声音传来:
“微微,节哀。”
她没有回应。
“为父知道你心里苦。”云相的声音低沉而慈祥,像极了从前她做噩梦时,他来哄她睡觉的语气,“但人死不能复生。砚儿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你也该为他骄傲。”
骄傲?
云知微的手指掐进掌心。指甲陷入皮肉,血渗出来,染红了素白的衣袖。她想起招魂幡上那些血字,想起沈砚背上云家死士的烙印,想起无面军地下洞穴里那些没有脸的士兵。
这就是父亲口中的“为国捐躯”。
“葬礼之后,你搬回相府住吧。”云相继续说,“你母亲生前住的院子一直空着,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
“父亲。”云知微终于开口,声音透过面纱,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沈砚的尸身,找到了多少?”
车帘外沉默了片刻。
“坠鹰崖深千丈,崖下有寒潭,潭水通地下暗河。”云相的声音依然平稳,“禁军搜寻七日,只找到几片残破的衣料和这个——”
车帘被掀开一角,一只苍老的手递进来一件东西。
是一枚玉佩。
羊脂白玉,雕刻成虎形,正是沈砚随身佩戴的那枚。玉佩从中断裂,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重物砸碎。玉面上还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云知微接过玉佩,指尖触到那些血迹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是在崖底石缝里找到的。”云相说,“想来是坠落时撞碎的。至于尸身……恐怕早已随暗河冲走,不知所踪。”
“所以棺材是空的。”云知微说。
车帘外又是一阵沉默。许久,云相才缓缓道:“衣冠冢也是冢。重要的是心意,不是里面有没有尸骨。”
“是吗?”云知微轻轻摩挲着破碎的玉佩,“那父亲觉得,沈砚若在天有灵,会接受这场心意吗?”
“他会的。”云相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他是忠臣,是沈家的骄傲,也是你的丈夫。他会明白,这是朝廷给他的体面,也是给你、给沈家的体面。”
体面。
云知微闭上眼,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碎玉的棱角刺进皮肉,很疼,但这种疼让她清醒。
队伍终于抵达皇陵。
葬礼仪式繁复得令人窒息。礼部官员唱礼,僧道念经,皇室宗亲依次上前敬香。皇帝没有亲自来,但派了太子代为致祭。太子年方十六,穿着素服,在棺材前三鞠躬,然后走到云知微面前。
“王妃节哀。”少年太子的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同情,“孤虽与镇北王交往不多,但常听父皇称赞他是国之栋梁。今日之失,实乃朝廷之痛。”
云知微跪在蒲团上,深深俯首:“谢殿下。”
“父皇让孤带句话。”太子压低声音,“沈卿之功,朝廷铭记。待葬礼过后,会另择吉日,将沈卿牌位请入忠烈祠,享世代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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