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集市还未完全苏醒，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凉意和隐约的烟火气。沈微婉刚将泥炉的火生旺，一抬头，便看见李嫂领着两个半大的儿子，脚步匆匆却又带着几分拘谨地走了过来。
“微婉妹子，我们来了。”李嫂的声音比平时响亮些，带着刻意调整过的干劲，但微微绞在一起的粗糙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衣裳显然精心整理过，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大牛和二牛则有些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摊位和坐在一旁的安儿。
“李嫂，早。”沈微婉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浅淡却真诚的笑意，目光快速扫过李嫂和她身后的两个孩子，“吃过了吗？灶上窝头快好了，先给孩子们拿两个垫垫？”
“吃过了吃过了！”李嫂连忙摆手，脸上更显局促，“哪能一来就吃东家的东西。妹子，有啥活儿，你只管吩咐，我这就上手。”她说着，眼神已经急切地开始在摊位上搜寻可以帮忙的地方。
沈微婉也不多客套，她知道，让李嫂立刻忙起来，或许比任何安慰都能让她安心。她指了指那几个沉重的腌菜陶罐：“劳烦李嫂帮我把这些罐子搬到台面上去，摆整齐就好。小心些，有些沉。”
“哎！好嘞！”李嫂如蒙大赦，立刻应声，上前就去搬那沉甸甸的陶罐。她常年做农活，力气自是比沈微婉大上不少，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搬抬得却很稳当。
沈微婉则转身继续揉捏着手里的面团，准备第一笼热窝头。她的目光却并未离开李嫂，如同最谨慎的猎手，观察着新伙伴的一举一动。这是她第一次将摊位上的一部分“权柄”交出去，尽管只是最简单的体力活和招呼顾客，但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李嫂显然极其珍惜这个机会，手脚麻利得惊人。搬完腌菜罐，她又主动去整理那些布偶，将它们按大小和样式摆放得整整齐齐。看见地上有落叶，立刻找来扫帚清扫干净。她几乎一刻也闲不下来，眼神里充满了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
很快，第一批顾客陆续上门。大多是熟客，见到摊位上多了个生面孔，都有些好奇。
“沈娘子，这是请帮手了？” “这位是？”
沈微婉一边忙着照看炉火，一边简短介绍：“是，这是同村的李嫂，来帮我搭把手。李嫂，这位是常来的赵大娘。”
李嫂顿时紧张起来，脸微微泛红，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努力挤出笑容，声音却有些发紧：“赵……赵大娘，您看看要点啥？腌菜都是今早新开的，脆生着呢！”
她的招呼算不上多么热情周到，甚至带着乡下人特有的笨拙和腼腆，但那眼神里的诚恳和小心翼翼，却让人生不出反感。赵大娘打量了她两眼，笑了笑：“挺好，沈娘子是该找个帮手了。给我来份老样子的腌萝卜。”
“哎！好！好！”李嫂连忙应着，手忙脚乱地去拿油纸包，又小心地用竹夹子从罐子里夹腌萝卜，动作虽不熟练，却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
沈微婉在一旁默默看着，见她记得给足分量，包得也仔细，心下稍安。
渐渐地，人流多了起来。沈微婉专注于制作和售卖热窝头，这边腌菜和布偶的摊子，便主要交给了李嫂。
李嫂的紧张感在忙碌中渐渐消退。她发现，这些顾客大多和善，只要她态度诚恳，手脚麻利，人家并不会挑剔什么。她开始能比较自然地招呼客人，介绍腌菜的品种，虽然话术简单，但贵在实在。
沈微婉注意到一个细节。有位带着小孙子的老奶奶来买腌菜，那小孙子看着摊上的布偶挪不动步。李嫂见状，并没有急着推销，反而笑着拿起一个最柔软的布偶，递到孩子手里让他摸摸，温声道：“娃娃喜欢？摸摸看，软和着呢。”那份自然而然的、属于母亲的耐心和温柔，让老奶奶很是受用，最后不仅买了腌菜，还真就买下了那个布偶。
还有安儿。李嫂忙活的间隙，总会抽空看一眼安静坐在角落的安儿，见他渴了，会顺手倒碗水递过去；见他无聊，会低声让自家的大牛拿个磨光的木块过去给他玩。虽只是点滴小事，却显得格外细心周到。
这些细微之处，都被沈微婉看在眼里。她紧绷的心弦，一点点放松下来。
李嫂或许不够机灵，不懂那些生意经，但她勤劳、本分、待人诚恳，尤其对孩子有着天然的耐心。这对于常常有妇孺光顾的腌菜布偶摊来说，反而是一种难得的优势。
一个上午在忙碌中飞快过去。李嫂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却浑然不觉，眼神越来越亮，动作也越来越熟练。遇到不确定的，比如某种腌菜的价格或是找零数目稍大时，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高声询问沈微婉，绝不擅作主张。这份谨慎，让沈微婉更加放心。
晌午将至，人流渐稀。李嫂看着台上明显空了不少的腌菜罐和少了小半的布偶，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成就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尚未焐热的三十文工钱，只觉得这一天过得无比充实。
沈微婉递给她两个热乎乎的窝头和一小碟腌菜：“李嫂，歇歇，吃饭吧。大牛二牛也过来吃。”
李嫂看着那白胖的窝头和油亮的腌菜，喉头动了动，却没有立刻接，而是先看向沈微婉，认真地问：“妹子，我……我今早做得成不？有没有啥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说，我改！”
沈微婉看着她那紧张又认真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疑虑也消散了。她将食物塞进李嫂手里，语气平和却带着肯定：“做得很好，李嫂。手脚麻利，客人也都说你好。快吃吧，下午还得忙家里呢。”
李嫂这才接过窝头，重重地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朴实又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被认可的满足和巨大的希望。
沈微婉转过身，看着渐渐恢复安静的摊位，心下计量。这首次“放手”的尝试，比预想中要顺利。李嫂的加入，确实让她轻松了不少，至少上午最忙乱的时段，她不再需要像陀螺一样疯狂旋转，可以更专注地把控窝头的火候和品质了。
虽然，完全放手还需时日，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她开始觉得，或许，她真的可以试着，将这根绷得太紧的弦，稍稍松开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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