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初见是未出阁的少女,再见就是太子妃了。
诏书右下角的玉玺印鉴正渗出诡艳的猩红,像极了中书省值房里那株西府海棠。
拇指扣进掌心,他抬手去拂鬓角的冷汗,透过琉璃影壁,却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一直记得她的恩情,但阶级的不对等,他只是她的过客。
一次在宴会偶然的赞赏,却成为了他心底的柔软处。
他是名动京城的翰林学士,她是名门贵族培养的世家之女。
原来这人间情爱,早被铸成九鼎八簋的形制,容不得半点逾越礼法的稗子生长。
燕勉之数着漏窗筛下的第七十九片杏花瓣,看它们落在石阶上未寄的信笺边——那纸被雨水泡软的诗稿,墨迹早已洇成宫墙外模糊的远山,却还固执地保持着「夜雨寄北」的抬头。
“燕学士,陛下有请。
燕勉之皱了皱眉说:“可说是何事?
“西北战事。
说罢,燕勉之回屋内换上了朱砂色的官袍,沿着皇宫大道,进宫议政去了。
“臣参见陛下,臣等来迟,望皇上恕罪。
李允贤并未抬眼,沉默着不说话。
燕勉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象牙笏板正压着西北舆图的褶皱。
王丕斌小跑着禀报:“陛下,定国公求见。
“他来干什么!嫌给朕添的麻烦不够吗!滚。
李允贤把茶碗摔了个稀碎。
“臣启陛下。
“西北环境恶劣,黄沙漫天,中原将士或许会水土不服,此战该速战速决。
李允贤语气缓和了些:“朕何尝不知?说些有用的
“陛下可是忧心粮草?
李允贤怒目圆睁地说:“战事起焉,需赖将士,将士于前线御敌守邦,安能令其食不果腹?且如若此时运往西北,只怕会被鞑靼所截。
“依臣之见…
“粮道当借伊吾古道。
笏板尖在沙盘划出沟壑的刹那,窗外忽卷进九月第一缕裹着沙砾的秋风。
"九月霜降前,驼队可抵高昌,但每队头驼系冷铁令牌,暗纹与玉门关戍卒的错金带钩相扣,边防官兵便于相认。
燕勉之认真起来:“但是陛下,在此之前需有十匹汗血宝马,快马运送粮草至边防,以供将士生计。
“朕明白,可亦不是长久之计。
“粮车须用胡杨木辐条,这是烽燧残碑上拓下的古法,能令车辙印混入雅丹地貌的风蚀纹。
“押运士卒的皮甲内衬要缝入葡萄干,戈壁夜寒时嚼碎三粒,齿间溢出的糖分足够让北斗第七星多亮半刻。
水囊需裹两层柘浆纸,浸透后剥开可得鞑靼王庭的密道图,此计源于上月截获的鞑靼商队账本,
“九月廿三霜降夜,所有驼队须在亥时三刻同时摇铃。是我与安西都护府约定的总攻信号。
“陛下,此局便可解。
“传兵部尚书陆毓。
燕勉之作揖道:“此乃臣之薄见,还望皇上恕罪。
“臣陆毓参见陛下。
“免礼。
“陛下可是有了绝佳之策?
“那是自然,燕学士。
燕勉之指着西北与图把刚刚的对策复述了一遍。
“爱卿以为如何?
陆毓摸了摸他的小胡子说:“燕学士果然是少年英才,老夫自愧不如。
李允贤打趣地说:“陆毓你也是该服老了,朕的澧朝有如此人才,朕放心。
“那便按着燕学士的方案来,昭告三省六部,不得有差。
“得圣恩眷顾是臣的福气。
夜半时分,御书房漏进的秋风掀动他朱红官袍下摆,露出昨夜压进靴筒的半片海棠干花。
勤政殿方向传来三更梆子时,燕勉之正将改良驼铃的图纸递与工部侍郎。
五更时分,燕勉之在翰林院值房展开未寄的诗笺。
晨光刺破"夜雨寄北"的墨痕,将纸上的杏花影拓在西北捷报边缘。
天不遂人愿,这世间想要平等,自由,太过艰难。
困住少年英才燕勉之的不是皇帝,孝道,而是她自己,没勇气去走出那一步罢了。
当第一缕朝阳刺破沙盘上的赭石卦象,燕勉之官袍的孔雀补子正簌簌掉落金线。
碎金坠地成北斗之形,最末一颗星的位置,静静躺着褪色的海棠干花——那是从诏书朱砂印鉴旁拾得的残瓣,此刻在硝烟散尽的戈壁朔风里,终于碎成再无人拾去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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