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上的巨烛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爬满了绘着祥云瑞兽的金漆梁柱和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
“都…退下…” 李允贤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
他挥了挥手,动作无力而颓然。所有侍立的内侍、宫女,如同蒙受大赦,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了出去,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将无边无际的死寂彻底锁死在这辉煌的牢笼之中。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李允贤再也支撑不住,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重重地、毫无尊严地跌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明黄的龙袍下摆沾染着明瑟殿的酒渍,还有…还有李承鄞肩上剜毒时溅落的点点暗红。
那刺目的颜色,如同无数双眼睛,在烛光下死死地盯着他。
李承鄞那石破天惊的宣言,如同魔咒,再次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中炸响。带着滚烫的野心,带着冰冷的觉悟。
“看看这上面沾着的血!是边关将士的血!是冻饿而死的忠魂的血!
李承鄞染血的手指着胸口,控诉的声音如同惊雷。
那掷地有声的怒吼。
最后,李承鄞那无声的、血淋淋的注视!那剜肉刮毒的酷刑!那苍白的脸,紧咬的牙关,额角滚落的汗珠,还有那深潭般眼眸中燃烧的不屈火焰
“稷儿…他…他是太子!是朕的嫡长子!是未来的…皇帝!他…他怎会…?
自己那苍白无力、愚蠢透顶的辩解,此刻回想起来,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
李允贤猛地抬起枯瘦的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指缝间,浑浊的老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再次溢出的血丝,滚烫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嫡长子…李承稷
那个襁褓中粉嫩可爱的婴孩…那个骑在他脖子上咯咯笑的稚子…那个初学经史时眼神明亮的少年…那个被他亲手戴上太子金冠、寄予厚望的储君…
到底为什么勾结西域!通敌叛国!豢养蛊毒!用将士的血肉填满私库!用淬毒的利刃刺杀自己的亲兄弟!
这真的是他吗?!是他李允贤倾注了半生心血、寄予了帝国未来的儿子?!
“朕…错了吗?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李允贤紧捂的指缝间艰难地挤出,带着无尽的迷茫与撕裂般的痛苦。
他的一生,都在玩弄权术,平衡朝堂,自诩洞察人心,掌控乾坤。
他默许他打压其他皇子,甚至默许他一些看似“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他以为那是帝王心术,是必要的制衡,是储君成长的磨砺…
可结果呢?
他养大的不是龙子,而是一条贪婪无度、冷血无情、甚至勾结敌国邪祟的毒蛇。
一条足以将整个李氏皇族、整个澧朝江山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毒蛇!
“萧隐…半废…噬髓蛊…
孙邈那绝望的禀报如同毒针,再次刺入脑海。
那个如同影子般忠诚、为他处理了无数阴暗之事的密探…为了护住查案的承鄞,几乎被废掉一臂,更身中那阴毒绝户的西域蛊毒,生死难料!
这是他亲手派去“协助”李承鄞的人!是他安插在儿子身边的眼线!
如今,却成了太子疯狂反扑下,第一个被牺牲的棋子!一个染血的、无声的嘲讽
帝王?父亲?
他算哪门子帝王?!被太子玩弄于股掌!被西域邪毒侵入宫闱而浑然不知!
他算哪门子父亲?!养出了一个通敌叛国、残害兄弟的逆子!对另一个儿子承受的剜肉刮毒之痛视而不见,甚至…甚至可能间接害死了他的生母!
巨大的悔恨、被愚弄的愤怒、对自身无能的深深厌弃、以及对未来那无边黑暗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彻底把李允贤淹没!
他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他维系一生的威严形象,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如同沙堡般轰然倒塌,碎成一地齑粉!
他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蜷缩着枯瘦的身体,龙袍裹着他,却只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孤独。
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丝,在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肆意流淌。他不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一个被世界彻底抛弃的、可怜又可悲的老人。
圣宸宫的金碧辉煌,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巨大的、冰冷的、吃人的牢笼。
那跳跃的烛火,仿佛无数双嘲讽的眼睛。那梁柱上的盘龙,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噬主。
“朕…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破碎的、带着无尽迷茫和自我毁灭气息的呢喃,在空旷而死寂的宫殿内幽幽回荡,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在这象征至高权力的圣宸宫中,李允贤,彻底陷入了自我构建的、由悔恨、恐惧和无能织就的深渊。
西域蛊毒的阴影,如同最深的梦魇,不仅笼罩了帝国的未来,也彻底啃噬了帝王最后的心智。那把冰冷的龙椅,此刻仿佛化作了噬魂的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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