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鄞。”
李允贤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定住了李承鄞即将迈出的脚步。
他立刻回身,垂首肃立:“父皇还有何吩咐?”
李允贤并未看他,目光落在御案上一份摊开的北境军报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晏珩凯旋之事,”
李允贤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李承鄞耳中,“暂勿声张。尤其……昭鸾宫那边。”
“父皇?!为何?
李允贤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截断了李承鄞未竟的话语。
那眼神深邃,带着洞察一切的冷静和不容置喙的威压:“朕自有安排。”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眼中翻涌的急切和困惑,才缓缓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深意:“十日之期,变数仍在。大军未抵京畿,献俘太庙未成,一切皆有章程。过早宣扬,徒增枝节,亦恐……扰了功臣应得的荣光与清净。”
李承鄞迎视着父皇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所有的疑问和急切都在那锐利的注视下被强行压下。
其一,是稳定。北狄王子虽授首,鞑靼虽暂时示弱求和,但其反应过于“识时务”,透着诡异。在姜晏珩真正率军踏入长安、完成所有献俘仪程、彻底昭告天下澧朝大胜之前,任何过早的宣扬都可能刺激那些蛰伏的豺狼,或引发朝堂之上不必要的揣测与暗流。
帝王心思,首重一个“稳”字。
其二,是安全。
姜晏珩此番立下不世之功,阵斩敌酋,威震北境,但也必然成为某些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凯旋之路,看似坦途,实则暗藏凶险。过早暴露其确切归期和路线,无异于将利箭的靶心摆在了明处。
保密,是对功臣最切实的保护。
其三,如何迎接,如何封赏,在何时、以何种规格向天下昭示这份功勋,这都必须由皇帝本人来主导,不容任何人提前渲染或干扰。这关乎帝王权威,也关乎朝局平衡。
所有的念头在李承鄞脑中飞速掠过,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清明和沉重的了然。
他方才因喜悦而略微急促的呼吸瞬间平复下来,眼中的惊愕与不解被一种深沉的、属于储君的冷静所取代。
他缓缓垂下眼帘,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尽数收敛,只余下绝对的恭顺与执行。
“儿臣……”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郑重,“明白了。请父皇放心,晏珩归期,儿臣必守口如瓶。昭鸾宫……亦不会有丝毫风声走漏。”
李允贤看着儿子瞬间收敛的情绪和郑重的保证,眼中那锐利的审视终于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满意。
他微微颔首,那动作轻微得如同错觉:“嗯,去吧。”
“儿臣告退。”
李承鄞再次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他转身,步履依旧沉稳,但若细看,那玄色袍袖下的手,却微微紧握成拳。
李承鄞踏入昭鸾宫时,日影已微微西斜。暖阁内弥漫着安息香宁神的气息。
姜保宁已换下了那身端庄却略显束缚的天水碧宫装,只着一件柔软的杏子红家常襦裙,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
她手中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看进去,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庭院中抽芽的新绿。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刻转过头。当看到李承鄞的身影时,那双因疲惫而略显黯淡的杏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投入星子的清潭。
“回来了?”
她放下书卷,坐直了身体,脸上自然地漾开笑意,带着一丝关切。
李承鄞点点头暗暗问道:““父皇……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李承鄞走到榻边,并未立刻坐下。他垂眸看着她带着倦意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心中那翻涌的、关于姜晏珩即将归来的巨大喜悦如同被巨石压住,沉甸甸地坠着。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极其自然地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温柔,眼神却复杂难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要深深看进她心里,却又带着刻意的克制,“你今日在偏殿……答得很好。”
姜保宁闻言,脸颊微热,想起那番关乎社稷的应答,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她微微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赧然:“只是……据实以对,不知是否合了陛下心意。”
“合。”
李承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父皇……” 他再次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却又努力维持着平稳,“父皇对你……是认可的。”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摩挲玉锁的手背上。她的手微凉,却带着一种柔软的安抚力量。
“你也辛苦了。” 她声音轻柔,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有殿下在,就好。”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力量传递过去,带着无声的承诺。
他顺势在她榻边的锦墩上坐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陪她一同望向窗外。
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玉兰树的枝头,饱满的花苞在春风中轻轻摇曳,仿佛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绽放的时刻。
暖阁内一片静谧。
只有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心中那份无法言说、却沉重如山又充满期待的——关于十日之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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