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那是他的生母,是澧朝的国母。血脉的牵绊与储君的责任感,终究占据了上风。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思绪。
指尖那片被捻过的花瓣悄然飘落。
再抬眸时,眼中已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只是那层因大婚而生的光彩已彻底褪去,只剩下属于储君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李承鄞声音不高,听不出太多波澜,却条理清晰:“孤知道了。”
他松开捻花的手,“你替孤去一趟太医院,亲自问问院正,母后的病情究竟如何,需要什么珍稀药材滋补,东宫库房或内库有的,尽可调用,不必吝惜。再以孤的名义,选些上好的老山参、血燕、阿胶……还有库房里那盒雪山玉蟾丸,一并送到坤宁宫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雪梅,好生伺候着,让母后……务必安心静养,勿要再为琐事劳神。就说孤……忙于大婚筹备,稍后得空便去探望。”
该尽的孝心,礼数周全,一样不少。
裴赫卿恭敬应下:“是,臣即刻去办。” 他行礼后转身,玄色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
暖阁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宫人劳作声。
李承鄞独自站在窗前,目光投向那片刺目的、象征着无限喜悦的红色海洋。
合欢树在微风中轻摇,并蒂莲静静伫立,红毡笔直延伸,新挂的宫灯流苏轻晃。然而,这一切鲜亮喜庆的色彩,此刻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
母后病重的消息,像一个冰冷的注脚,悄然书写在这盛大筹备的华章边缘。
他静静地站着,身形挺拔依旧,却透出一股沉沉的静默。
许久,才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那叹息轻飘飘的,瞬间被窗外宫人合力将一株新到的、含苞待放的海棠树苗放入刚挖好的树坑里的泥土翻动声所淹没。
关雎宫内殿,沈清漪换上一袭天水碧的软罗常服,乌发松松挽就,只斜簪一支通透的羊脂白玉簪,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
窗外,一树晚开的玉兰在暮春的风里摇曳,洁白的花瓣簌簌落下,更衬得殿内一片静谧安闲。
她指尖轻轻拂过榻边小几上摊开的一卷《战国策》,目光却有些飘渺,并未落在字句间。
碧梧悄无声息地奉上一盏温度刚好的君山银针,觑着主子的神色,见她眉宇间并无多少从坤宁宫带出的惊悸或幸灾,反而笼着一层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思虑。
碧梧是沈清漪从沈家带进宫的,最是机敏,也最是胆大,不似紫苏的成熟稳重,恪守宫规。
她放下茶盏,并未立刻退下,而是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试探与一丝难以抑制的野心:
“娘娘,今日坤宁宫的情形……奴婢瞧着,皇后娘娘怕是……油尽灯枯之兆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皇上待您,那是满宫上下都看在眼里的盛宠。赐封号元,协理六宫之权,桩桩件件,恩宠无双。如今……娘娘何不……顺势而为?”
她声音更低,几乎化作气音,却字字清晰如刀,“扳倒了她,那空悬的凤座……不就是娘娘您的囊中之物吗?奴婢瞧着,这天时……可是到了。”
碧梧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在沈清漪心底激起千层浪。
凤座?中宫之位?那象征着女子至尊荣耀的位置,那俯瞰六宫的权力巅峰……
若说从未肖想过,那是欺人亦是自欺。
她握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封号“元”字带来的荣光,协理六宫之权赋予的威势,此刻在碧梧的话语催化下,似乎真的在眼前勾勒出一顶光芒万丈的凤冠轮廓。
然而,这心头的波澜只汹涌了一瞬,便被更深的、如同寒潭之水般的冷静迅速覆盖、平息。
沈清漪缓缓抬起眼,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秋水明眸,此刻却澄澈如寒潭之底,映不出半分对凤冠的狂热,只有一片洞若观火的清醒与不容置疑的否决。
“碧梧,”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瞬间压下了碧梧眼中跃跃欲试的火苗,“慎言。此等大逆不道之语,日后休要再提。”
碧梧一怔,脸上掠过一丝不甘和困惑:“娘娘……”
沈清漪放下书卷,坐直了身子,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飘落的玉兰,语气沉缓,却字字如磐石,敲打在碧梧的心上:
“扳倒她?如何扳倒?是寻其错处,构陷栽赃?还是……行那不忍言之事?”
她微微摇头,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悲悯与嘲弄的弧度,“叶皇后如今已是风中残烛,强弩之末。太医断言,至多熬不过一年半载,若她再那般耗心耗神,怕是连半年都艰难。本宫何须此时行险,去沾惹一身腥膻,落得个“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千古骂名?更要紧的是……”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穿透迷雾的利箭,直指碧梧未曾深思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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