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保宁凝神屏息,双臂平举,掌心稳稳托住盘底。
那动作,一遍,又一遍。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汇聚,沿着鬓角悄然滑落,浸入衣领。
膝盖在柔软却毫无弹性的金丝绒拜垫上,承受着反复跪拜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酸胀与刺痛。
周典仪在一旁,用同样刻板精准的语调,补充着其他不容有失的细节,如同在诵读神圣的经文:“殿下需谨记,发间凤冠垂珠须保持静若止水,仅末端之赤金累丝嵌宝海棠花璎珞,可因气息微动而轻颤,此方显凤仪天成,气度如山。若垂珠摇曳过甚,则显心浮气躁,根基不稳……”
一墙之隔·藏珍阁。
与栖梧苑的凝滞肃杀截然不同,相连的藏珍阁此刻门户洞开,午后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将满室照耀得金碧辉煌,珠光灼灼。
镇国公姜烨并未着官服,只一身宝蓝色暗八仙纹杭绸直裰,腰间束着羊脂白玉带扣,亲自坐镇于一张丈余长的紫檀木卷云纹翘头案**后。
他面前摊开着数本寸许厚、泥金封面的嫁妆册,册页上用馆阁体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令人咋舌的条目。
三位头发花白、戴着水晶叆叇的老账房先生,屏息凝神,随时准备记录。
大管事姜福身着石青色杭绸长衫,神色肃穆,指挥着十余名戴着雪白细棉手套的健仆,小心翼翼地从一排排紫檀木描金大箱、金丝楠木云龙纹衣匣、剔红百宝嵌首饰盒中取出一件件稀世珍宝。
唱名声在阁内回荡,带着一种报宝的庄严:
“紫檀木满彻雕麒麟送子拔步床一张!配同料同工顶箱立柜一对、衣架一座、面盆架一座、 仆役们合力抬出那沉重无比、雕工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床榻部件,紫檀木特有的深紫光泽在日光下流转。
“赤金累丝錾刻嵌东珠十八颗、红宝石二十四粒、蓝宝石十二粒百鸟朝凤大项圈一挂!重六斤四两!
“和田羊脂玉整料镂雕榴开百子山子摆件一对!高尺二寸,玉质凝脂,毫无瑕疵!
“云锦龙凤和鸣十匹、织金妆花缎富贵长春十匹、缂丝金玉满堂十匹
……
姜烨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件珍宝,尤其当仆役们从一个明显年代久远、包浆厚重的紫檀木嵌百宝花鸟纹大箱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顶光华内蕴的凤冠时,他的呼吸为之一窒。
这顶凤冠规制与宫中新制相似,但金工更为古朴厚重,凤鸟姿态更为凌厉张扬,镶嵌的鸽血红宝石色泽深邃如凝血,老坑翡翠绿意盎然,大东珠泛着温润的粉橙色光晕。
这正是他的亡妻,先帝亲封的荣恩长公主李芷宁,当年十里红妆中最璀璨夺目的象征!
“取…夫人当年的嫁妆总录来。”
姜烨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伸出因常年习武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带着薄茧,极其轻柔地拂过凤冠上一只金翟的翎羽,那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还残留着爱妻发间的馨香。
大管事姜福立刻捧来一本封面已褪色、边角磨损的泥金册子,恭敬奉上。
姜烨快速翻阅着,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名字上,眼中追思与决断交织。
他合上册子,声音斩钉截铁:“凡夫人嫁妆单内,未曾动用、且合乎太子妃规制的珍品,悉数清点,添入大小姐嫁妆!尤其是这顶凤冠、那对羊脂玉并蒂同心如意、那套翡翠头面、还有那十二扇紫檀木嵌螺钿汉宫春晓围屏……一件不留!用当年原配的箱匣盛装!”
“是!国公爷!”
姜福肃然领命、当李芷宁当年的天价嫁妆被一件件取出,与姜家为姜保宁新备的十里红妆并列时,整个藏珍阁的光华仿佛又提升了一个层级。
尚仪局女官终于宣布暂歇,起身去偏厅用茶。
阁内紧绷的空气为之一松。姜保宁在情客的搀扶下,忍着膝盖的酸麻,缓缓起身,走向藏珍阁门口。
姜烨拿着一份刚刚用正楷誊写完毕、盖着鲜红镇国公府大印的嫁妆单副本,走到女儿身边。那单子厚如书册。
他将单子放入姜保宁手中,掌心宽厚温暖,带着武人的力量,也带着父亲的深沉。
“保宁,拿着。”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这是你的嫁妆。家里能给你的,都在这儿了。还有你母亲……”
他目光投向那顶凤冠,喉头微动,“她的心爱之物,也陪着你。她若知晓,定会欢喜。”
姜保宁低头,指尖抚过嫁妆单上那密密麻麻、价值倾城的条目。当她看到荣恩长公主李芷宁旧藏赤金镂空玛瑙凤冠一顶”那一行字时,视线瞬间模糊。
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滴落在泥金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抬起头,泪光中绽开一个如雨后海棠般清艳又带着倔强的笑容:
“爹……这太贵重了……女儿如何……”
“莫说傻话!”
姜烨打断她,大手用力按了按女儿单薄的肩膀,眼神如磐石般坚定,“你是我镇国公府嫡女!是即将母仪天下的太子妃!这些,是你生来就该有的体面,是家族给你的倚仗,更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风风光光地嫁过去!记住,”
姜保宁颤抖着手,眼含热泪:“谢父亲…期望,保宁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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