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报出了一串数字。
“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是我们市纪委现在的一位干部，叫石磊，以前也是我们公安系统的老刑警。”赵凤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案子本身没什么问题，早就判了。但最近，我们听到一些不太好的风声，说当年……在审讯环节，可能存在一些……不规范的操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凤年，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哥，您知道，石磊现在是林渊副书记手下的头号干将。有些话，我们市局不好说，也不好查。”赵凤年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万般无奈”的为难，“我只是觉得，既然要搞纪律整顿，就不能有死角。尤其是纪委的干部，更应该经得起检验。所以我想，能不能请省厅的督察部门，从一个更客观、更公正的角度，对这个案子的审讯过程，进行一次复核？也算是……帮我们江城，把把关嘛。”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没有说石磊有罪，只是说“可能存在不规范”。
他没有要求严惩，只是请求“复核”。
他甚至把自己摆在了一个顾全大局、维护纪委干部声誉的高度上。
可这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刺向了石磊的软肋。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只能听到电流的微弱声响。
“把材料，送过来吧。”
“谢谢老哥！给您添麻烦了！”赵凤年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挂断电话，将那份档案装进一个牛皮纸袋，按下了桌上的呼叫铃。
一名年轻的秘书推门而入。
“把这个，立刻，派最可靠的人，送到省厅王副厅长的办公室。记住，要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上。”
“是，局长。”
秘书接过档案袋，转身离去。
办公室里，重又恢复了安静。赵凤年重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他掌控了多年的城市。
林渊，你不是喜欢用阳谋吗？
今天，我也送你一个阳谋。
纪委的干部，被举报刑讯逼供。
你查，还是不查？
你保他，就是藐视法纪，徇私舞弊。
你不保他，你手下的人，就得寒心。
我倒要看看，你这把刚出了鞘的剑，会不会被自己人卷了刃。
……
与此同时，市纪委，林渊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是一片轻松。
石磊的胳膊上缠着新的纱布，但脸上却洋溢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他将一份最新的舆情报告放在林渊桌上，咧着嘴笑：“书记，您是没看见，现在网上，都快把您夸成包公了！还有人给您起了个外号，叫‘江城林阎王’，说您专门收拾那些贪官污吏。”
林渊看着报告上那些热情洋溢的评论，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比谁都清楚，今天的赞誉有多高，明天一旦行差踏错，面对的诘难就会有多猛烈。
就在这时，石磊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在省厅的一个老战友，便笑着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喂，老王，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看到报纸，想请我喝酒啊？我跟你说，想请我喝酒的，都得排队……”
石磊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凝固。
他的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林渊抬起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石磊的脸色，在短短几秒钟内，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愤怒、屈辱和难以置信的铁灰色。
“你说什么？！”他对着电话，低吼了一声，声音都在发颤，“哪个案子？……王八蛋！是谁在背后搞我？！”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他这声怒吼惊动了，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林渊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石磊像是才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用一种极为沙哑的声音说：“……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石磊抬起头，看着林渊，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的汉子，此刻，眼眶竟然红了。
“怎么了？”林渊的声音很平静。
“有人……向省厅举报我。”石磊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我五年前办的一个案子，刑讯逼供。”
“一个早就死了心的案犯，突然翻供了。还冒出来一个所谓的‘新证人’，言之凿凿，说亲眼看到我……动了手。”石磊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省厅督察已经介入了，要成立调查组。”
林渊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他什么都没问，他知道，这一定是赵凤年的手笔。
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而且，这么精准。
这一刀，没有砍向他，却比砍在他身上，还要让他难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纪委办公室主任亲自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手里拿着一个刚刚从省里传真过来的红头文件。
他没有看林渊，而是径直走到了石磊面前，将那份文件递了过去，语气干涩地说道：“石磊同志，省纪委和省公安厅联合发来的函。要求你，从即刻起，暂停一切职务，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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