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齿轮上。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捏起一个,指头的薄茧摸着冰凉的金属表面。齿轮在他掌心缓缓转了半圈,他忽然“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
“这是3字起头的型号吧?我们厂五年前试过量产,卡在最后一道工序上了。”
仲明猛地往前倾了倾身子,眼里闪过一丝急切。他的目光扫过陈工的袖口,那里还沾着未洗净的机油,深蓝色工装的肘部磨出了一圈毛边——这分明是个常年泡在车间里,和机器、零件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技术员。
“那时候厂里刚上大型齿轮生产线,”陈工把齿轮放回桌上,指头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这种小模数齿轮就成了鸡肋。现在老生产线还在维持,但设备都快淘汰了。”
他忽然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放射状,带着几分好奇问:“你们年轻人还盯着这个?”
“想试试。”仲明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开的页面上已经记了几行字,“听说当年试制没过关?”
“材料问题。”陈工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齿轮钢的成分不对,我们化验不出来。那时候哪有现在的技术?”他忽然提高了音量,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光谱分析仪能把合金钢里的微量元素都给你列出来,清清楚楚。”
仲明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光:“哪里能做这个分析?”
“厦门大学对外接活儿,”陈工报出一个地址,又补充道,“就是贵,一次得几千块。”
“国外的样品也能测?”仲明追问,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机器不认国界。”陈工看着他急切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多了几分认可,“你这小伙子,倒是实在。”
下午的分组讨论在招待所会议室进行。后排有人翻着旅游手册窃窃私语,说要趁会议间隙去橘子洲头。仲明却在笔记本上画满了齿轮草图,连邻座递来的景区宣传单都没接。轮到陈工发言时,他把椅子往前挪了半尺,连对方提到的热处理温度都精确到个位数。
“小伙子叫仲明是吧?”散会后陈工主动递过纸条,“这是我家里电话,有机会找我喝酒。”仲明赶紧摸出钢笔,把自己工厂的地址写了三遍,生怕墨迹晕开。
3月24日的长沙宾馆宴会厅里,撤去桌布的餐桌上摆满了金属样品。仲明的帆布挎包已经鼓起来,里面塞满了各种样本和技术手册。他在每个展台前都要站够十分钟,遇到精密齿轮就掏出卷尺量齿距,连别人递来的矿泉水都没空拧开。
宴会厅中央的签约区响起掌声时,他正在角落研究一台进口齿轮检测仪。展商是个白头发的德国人,仲明连说带比划问了三个问题,最后把对方的名片小心地夹在笔记本里——那上面已经别着十七张名片,每张背面都写满了批注。
离开展厅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挎包上。仲明摸了摸包里的二枚齿轮,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想起陈工说的光谱分析,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仿佛那齿轮转动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了起来。
临近中午,仲明回到房间时,他将一沓沓汽车制造技术资料按专题分类,用牛皮纸绳仔细捆扎好,边角对齐的瞬间,像是给这场持续二天的技术研讨会画上了个利落的句号。
餐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餐盘碰撞的脆响混着各地口音的交谈声,让这顿简单的午餐有了几分烟火气。仲明端着一碟小炒和米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玻璃外往来的人群,忽然想起离家时晓芬塞在他背包里的腌菜。玻璃瓶里的芥菜被晒得金黄金黄,是她头天夜里就着煤油灯切碎、拌上辣椒粉封好的,此刻大概还安静地躺在行李箱的侧袋里,等着和他一起踏上归途。
下午的大会总结像一场精准的齿轮运转。中国汽车联合会副会长站在台上,身后的投影幕布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从上半年的行业增速到新技术转化率,每一项都条理分明。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不到一个小时便收了尾,台下响起克制而热烈的掌声。仲明在笔记本上最后画下一个对勾。
颁奖仪式的音乐骤然昂扬起来。当主持人念出“东风二汽二十四厂联合研发科技制造技术”时,前排几位穿着工装的工程师猛地站起身,胸前的厂徽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重庆嘉陵的代表捧着CJ50摩托车模型上台时,国家银质奖的匾牌格外醒目。仲明忽然想起晓芬说过,她弟弟总念叨着想有辆这样的摩托——那孩子去年考上县中学,每天要走十里山路,若是有辆摩托,冬天下雪就不用蹚泥水了。孟少农老先生领奖时,全场的掌声格外绵长,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举起奖杯,目光扫过台下,像是在看一群正在成长的幼苗。仲明悄悄挺直了脊背,觉得自己手里的技术资料忽然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家族企业覆灭启示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家族企业覆灭启示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