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早已目瞪口呆的运尸夫头目：“立刻抽调木匠，按此尺寸打造标准三角木框（作底层支架和层间分隔）！运尸队按此几何规范堆叠！石灰！硫磺！优先供给焚化坑！敢有丝毫错乱，立斩！”
当这些冰冷、高效到近乎无情的防疫指令，随着快马和嘶哑的传令声，穿透新绛城绝望的迷雾，传递到各个疫区指挥点、药棚、焚化坑和隔离栅栏时，引起的震动不亚于一场地震。
“十丈九尺？！那周鸣是要把我们活活困死在里面等死吗？！”被扩大的隔离圈内，绝望的哭喊和愤怒的咒骂几乎要掀翻屋顶。
“凭什么先给那个兵痞药？我爹都快不行了！”药棚前，一个汉子看着优先配给册上自己的名字排在后面，目眦欲裂，挥拳就要打向发药的吏员，被士兵粗暴地架开。
“二十具尸…摆成…摆成个圆球？还要涂泥巴？这…这是人干的事吗？！”焚化坑边，疲惫麻木的运尸夫看着发下来的几何结构图和三角木框，眼神空洞，觉得这世界彻底疯了。
然而，当第一批严格按照“正二十面体规范”堆砌、封涂、焚烧的尸堆燃起时，那冲天的烈焰不再是散乱的黑烟，而是集中、猛烈、带着石灰和硫磺刺鼻气味的青白色火焰！焚烧速度远超以往，灰烬也异常均匀洁白！更重要的是，坑边那令人作呕的腐臭和滋生的蝇虫，显着减少了！
当隔离圈外，士兵们顶着谩骂和石块，严格按照“十丈九尺”的新半径，在一天之内用双层木栅和石灰深沟将核心疫区死死箍住后，圈外新增病患的数量，在持续飙升了数日后，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停滞迹象！
当药棚前，尽管仍有哭闹，但按照那个冷酷的“P×C×S”算法，有限的汤药被优先灌入那些尚有生存希望的壮年劳力、严守隔离的良善之家、以及维系着防疫体系运转的关键人员口中时，奇迹般地，开始有零星的重症者，在连续灌下几剂药后，高热竟真的退去，紫斑开始收敛！虽然仍是杯水车薪，但那微弱的康复数字，第一次在素帛的死亡曲线图上，探出了一丝嫩芽！
冰冷的“数”，在死亡的绝对领域，硬生生凿开了一条生还的裂隙！
绝望的坚冰，开始出现第一道裂痕。一些最底层的庶民，在士兵和吏员们反复的、声嘶力竭的宣讲中，开始懵懂地理解那些冷酷指令背后的意义。
“通风！通风！家里门窗都打开！周先生说，气通了，疫鬼就站不住脚！”一个侥幸领到汤药、家人病情稍缓的老汉，站在自家低矮的土屋门口，对着缩在墙角的邻居们喊道，“还有！离那些咳嗽发热的人…至少…至少三丈远！三丈！记住喽！三丈！”他用手指用力地比划着距离，仿佛这三丈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在城西一处刚刚被控制住疫情的小巷口，几个幸存下来的妇人，自发地组织起来，帮助分发稀粥。她们一边忙碌，一边低声交流着从防疫吏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
“…煮药的火堆，柴火要架成圆的！圆的烧得透，药性才足！”
“对！圆的！周先生画的图，柴堆像个…像个太阳！圆的！”
“还有那石灰圈…撒石灰，要撒成一个整圆！不能有缺口！有缺口，疫鬼就钻进来啦！”
这些零碎的、朴素的认知，在恐惧和求生的本能驱动下，被迅速传播、简化、烙印在幸存者的脑海里。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由谁开始，一句简单、粗糙却直指核心的防疫口诀，如同野火般在幸存下来的街巷间口耳相传，甚至被一些粗通文墨的人，用烧焦的木炭，歪歪扭扭地刻在了自家幸存的门板上：
“通风距三丈，煮药圆柴堆，尸灰圈要闭，活命靠算规！”
“算规！”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敬畏、依赖和莫名希望的复杂情感，在新绛城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口中反复咀嚼。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神谕，而是看得见的三丈距离，是圆形的柴堆，是封闭的石灰圈！是实实在在的活命之法！
当新绛城的疫情终于在严酷的“算规”和无数血泪的代价下，被艰难地扼住喉咙，从巅峰缓缓回落时，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驶入了楚国的郢都。车中，是楚国令尹蒍子冯派来的心腹使者。
与此同时，一队扮作商旅的秦国暗探，也悄然抵达了晋国边境。
他们的目标惊人地一致：不惜一切代价，获取晋国太卜周鸣在此次大疫中颁布的所有指令、图表、以及…那卷核心的、记录了SEIR模型推演、隔离半径公式、配给优先级算法、尸体处理几何规范的…青灰色竹简！
数日后，同样的竹简副本，一份由楚国使者跪呈于楚共王案前，一份则被秦国暗探以蜜蜡封存，快马加鞭送入雍城秦宫深处。
竹简冰冷，字迹如刀。其上所载的，是超越神巫卜筮的、以人命为代价换来的、对抗死亡瘟疫的理性法则。它不再仅仅是晋国的救命稻草，更悄然成为未来天下动荡中，一份沉甸甸的、属于整个华夏的防疫基石。无形的“算规”，第一次穿透了国界的藩篱，在死神面前，为所有生者划下了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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