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皇后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文昭帝的手背上。她纤细的手指在丈夫略显粗糙的指节上温柔地摩挲了一下,唇边漾开一抹轻浅却无比妥帖的笑纹,声音柔若春水:“陛下言重。能在陛下身边,看护着棠儿长大,就是臣妾此生最大的福分。”她的视线转向长乐,目光温柔得如同轻抚,“我们棠儿,”声音微不可察地沉了一瞬,“会懂得珍惜这份隆恩,更会争气的。”那“争气”二字吐得极轻极柔,宛如羽毛拂过,转瞬便消融在烛光里。
长乐心中微微一动,不知为何,母亲温柔话语里那稍纵即逝的停顿,竟让她无端想起塞北寒夜里扑向窗棂、徒然撞击的朔风。
殿宇阔大森冷,空旷得人声都带了点渺茫的回音。长乐独自一人沿着朱红宫墙缓步而行,高墙切割出的天空,是一块褪色发白的旧锦缎。几个低眉敛目的宫人提着熏笼匆匆走过,香料在冷寂的空气里烧出几缕细弱的蓝烟,混着暮春夜露的潮气,有一种甜腻又发霉的味道。廊檐下悬挂的精致宫灯,投下昏黄却毫无温度的光晕,将她孤瘦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这便是长安——一座用权势的锦缎和诡谲的暗影精心织就的巨大囚笼,每一丝华贵的光影下,都藏着锐利的刺。
曾经流放的七年,天地是粗糙铺开的,风沙和霜雪带着磨砺皮肤的痛,却也裹挟着一种令人鼻头发酸的酣畅。那里的星斗仿佛触手可及,野草能刺破薄霜倔强地绿。而长安宫苑,所有精致、繁复、奢靡的摆设,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拘束。
她停在一处月洞门前。门内便是后宫御苑,目光所及,一大片颓败的海棠树纠缠着枝条,落尽了红颜的残花沾着泥土泥水。她下意识地拢紧了一层层锦缎衣袖,指尖触到领口处镶的一圈雪白蓬松风毛,柔软得过分,可这春日夜晚的寒气,依旧带着针尖般的穿透力,刺破重重绣金缠枝的华服,直钻入肌肤腠理。
她忽然想起清晨时宫人叽叽喳喳的低语,像几只避着春雨的麻雀在檐下。她们说乐阳公主的府邸今日又要办那声动京华的百花宴了。她们的语气里塞满了艳羡和敬畏,仿佛提到一个住在传说里云端中的人物。
“乐阳姑母啊……”长乐低声念道。记忆中关于这位姑姑的碎片早已模糊得只剩下一个名字。可她隐隐记得,流放前那些灰暗日子里的零星光亮——某个春日,父亲(那时还是靖王)带她去宫苑玩耍,一顶缀满明珠的软轿被数十宫人簇拥着如流水般滑过垂花门。轿帘被一只如玉笋般精巧的小手撩开些许缝隙,一双明亮得惊人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瞬,那惊鸿一瞥的光亮,几乎成了童年仅存的彩色之一。那是她记忆中唯一鲜活的乐阳。
傍晚时分,长乐还是忍不住对父皇提起,像只雀跃的小鸟:“父皇,女儿听闻乐阳姑母府上今日热闹得很,有百花盛宴!棠儿……想去开开眼界。”少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盛满了纯粹的希冀和掩饰不住的好奇,“姑母是父皇最疼爱的妹妹,棠儿该去拜见呢。”
文昭帝刚从一堆需呈送永寿宫“过目”的奏疏中抬起头,眉头锁着深深的倦怠。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随即堆起些暖意:“哦?想去乐阳府上?”他放下朱笔,眼中染上一丝怀念,“是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她了……小时候,她最爱缠着你四皇叔玩耍……”声音低了下去,末句几不可闻,“……只是如今,凌弟却也……”
池皇后适时奉上一盏温热的参汤,纤细的手指稳稳托着青玉碗盏,温婉的声音抚慰着丈夫突如其来、明显低落的情绪:“陛下总念着旧情。乐阳长公主金尊玉贵,性情自然也非凡俗。”她将参汤轻轻放在御案边,帕子不经意地掖了掖丈夫的领口,动作极为体贴自然,目光却滑过长乐的脸,“棠儿去拜见姑母,正是尽礼数,全孝道,也替我们瞧瞧长公主安康。”她转向长乐,目光温柔依旧,却又带着难以察觉的审视和一种不可言说的沉重压力,“棠儿,切记多看少说。公主府邸,非比寻常去处。每一眼,每一句,都是学问。”她的手,终于落回长乐肩上,那指尖透出的微凉,无声无息地钻进单薄的春衫,刺得长乐肩颈处微微发紧。
“女儿明白。”长乐用力点头,像是要刻在心板上,“儿臣只是去长见识,一定不给姑母添乱,更不会给母后……和父皇……惹是非。”她声音清脆,语调轻快,试图拂去母亲话语中带来的那一丝滞涩的压迫感。
长乐公主的仪仗自宏阔的宫门缓缓驶出,金饰车辕碾过平整的青石御道,发出沉闷单调的声响。车帘密密实实地垂着,隔绝了外界的景象。宫墙高耸似铁壁,只框出头顶一线微灰的天空。长安城巨大的心跳声被厚帘阻挡着,只剩些模糊而沉闷的回响。车帘内光线朦胧,角落的瑞兽香炉轻吐着苏合香的薄烟。长乐端正地跪坐在柔软华丽的锦垫上,那姿态是母后亲自教授、刻进骨子里的端庄。目光偶尔飞快地掠过车帘偶然被风吹起的一线缝隙。飞檐斗拱,琉璃瓦顶,朱漆大门紧闭的豪门巨宅……长安的轮廓在外头一闪而逝,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威仪。街市的人声被宫车威严的气场隔开,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墙,只剩下嗡嗡的背景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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