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如同……祭坛上，最后的……挽歌……
甘露殿内，死寂如冰窟。熏炉中价值千金的龙涎香与苏合香凝成的粘稠烟云翻滚盘绕，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腥气味。明太后背对着那张瘫软在污血椅中的龙袍躯壳，修长冰白的指骨深深按在两侧因剧痛而鼓突跳动的太阳穴上。那细微的搏动如同鼓槌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又一下，传递着某种令人作呕的灼烧感与无穷无尽的疲惫。
方才宣政殿那最后几幕——周瓮那如同市井泼妇般喷射污血唾沫的癫狂嘶吼、群臣死寂中压抑不住的惊怖抽气、莫元昭那沉稳如山却蕴着万钧寒冰的一步重压、尤其是……龙椅前，那身明黄九章龙袍如同破布口袋般滚下丹陛，侧脸狠狠砸入腥臭血洼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明太后脑海深处最敏感也最腐朽的神经！
耻辱！无上的耻辱！！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具抽搐颤抖的龙袍躯壳，粘稠的血污如何一点点渗透明黄锦缎的经纬，将他半张脸染成令人作呕的酱褐！龙袍！大晟天子的龙袍！在她眼前！在她垂帘听政的朝堂上！在她刚刚用雷霆手段处置了贪腐蠹虫的当口！被他自己！被她的亲生儿子！如同最低贱的烂肉般玷污！
这是对皇甫皇室的践踏！是对她明太后执掌天下二十载威严最赤裸的羞辱！更是对这片用她父亲、兄长、乃至她自己青春岁月血肉浇灌的权力基石最彻底的背叛！
一股浓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混合着深重的厌弃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那支撑着她坐稳永寿宫、翻覆乾坤几十年的钢铁意志，仿佛被这滩糊在眼前的污血骤然融化了一角！
她猛地闭紧双眼！眼睑剧烈地颤抖着！试图将宣政殿那不堪回首的景象强行从意识中驱逐！可无济于事！那滩刺目的血红，那抽搐的明黄，反而更加清晰地烙印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如同蛆附骨！
“呼……”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巨大疲惫感的吐气，如同裂帛般艰涩地，从她紧抿的唇缝间逸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令人心悸。
明太后终于缓缓松开按压在太阳穴上的手指。那指尖冰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缓缓站直了身体，那身天水碧柔光锦袍服的笔挺华贵依旧，背脊挺直如松，仿佛依旧是那座永不倒塌的冰山。只有贴近她的人，或许才能从她肩膀绷紧到僵硬的肌肉线条、以及那片死水般冰封之下深沉的疲惫阴影中，窥见一丝无法磨灭的打击。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拖着无形的沉重镣铐般转过身。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重新落在紫檀圈椅中那滩依旧如同稀泥般瘫软痉挛着的“人形”。
文昭帝皇甫贤。
她的三子。她如今在这冰冷深宫中唯一流淌着她骨血的至亲。皇位的继承者。本应统御万方、号令天下的……皇帝？
呵……
明太后的唇角极其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牵扯了一下。那牵动非笑非嘲，更像是一道肌肉神经在极致厌恶与绝望下的抽搐。她看着那被污血覆盖的半张脸，那失焦涣散、只剩下纯粹恐惧在瞳孔深处翻滚的浑浊眼珠，那无力耷拉着、不断淌下混浊口涎的下巴……看着这具裹在沾满秽物的帝王衣冠里、连最基本神志都无法维持的……肉块！
一股如同浓硫酸般剧烈腐蚀性的寒意，伴随着深不见底的、彻骨的绝望，轰然席卷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从内到外，瞬间冰封！
嘉祯……她的嘉祯……那张意气风发、眼神锐利如鹰、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王者英睿的面容，如同闪电撕裂冰原，猝不及防地刺破记忆的沉霾！那是她与先帝倾注了全部的爱与心血培养的未来帝王！本该在这龙椅上睥睨江山、延续盛世的储君！
再看看眼前……这滩……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污物？！
为什么？！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这个……废物？！
无穷无尽的愤恨、刻骨的怨毒、混杂着命运荒诞至极的嘲弄，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她早已冰封的心脏深处疯狂冲撞、无声嘶吼！几乎要将那伪装的坚强彻底撕裂！
她的目光长久地、死死地胶着在那张糊满血污的脸上，如同被深渊吸引，又仿佛要将眼前这不堪入目的景象烧穿刻入灵魂！许久……许久……久到文昭帝那断断续续的抽气声都微弱得几近于无，如同一只濒死的鸡雏发出的最后哀鸣……
明太后终于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全身力气般，抬起了一只手臂。宽大的天水碧袖口垂下，露出凝脂般的皓腕和那只血光潋滟的鸽血红玉镯。
她甚至不愿自己的声音沾染上椅中之人一丝一毫的气息。
那只手只是微微地、带着一种君王俯视蝼蚁、神明悲悯弃物般的漠然姿态，对着那瘫软污秽的存在，极其细微地、向下压了压。宽大的袖口形成一个冰冷的弧度，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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