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玉质的落子声清晰锐利,打破了室内的静默。
“六年前……”皇甫洵身体略略后靠,姿态更加放松,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薄刃,锋芒收敛却暗藏寒意地扫过宋麟依旧平静无波的面容,“长安暗流涌动的奇事……可不止这一桩啊。”
他悠然捻起茶盖,拨了拨盏中沉浮的雪色嫩芽,声音仿佛在诉说一段遥远的故事:“朱雀台,横空出世于东市之畔,雕梁画栋,吸尽膏腴,成了这帝都销金蚀骨的温柔乡……”“雀羽营,其名不显,却在暗界如惊雷炸响,索命无痕,成为无数权贵门阀手中的夜莺刀……”“还有……”他微微拖长了语调,目光紧紧锁住宋麟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吐出最后几个字,“……镇国将军府中匮,亦在六年前,交于了那位目若秋水……实则心似寒渊的莫大小姐——莫锦瑟手中。”
“嗒!”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突兀的碰撞!宋麟手中那枚摩挲了许久、悬而未落、最终却被皇甫洵一子逼迫得进退维谷的黑子,竟在他微微失神的瞬间脱指而出!直直砸落在坚硬冰凉的棋枰玉面上!又在惯性与重力作用下,咕噜噜滚向边缘一处早已被白棋布下天罗地网的死地!
落错了!大错特错!
皇甫洵嘴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眼神如同欣赏一幅精妙画卷:“世子今日……似有些心神不定?”他并未点破黑子的谬误,目光却如同穿透迷雾的灯盏,洞彻人心,“说起来,与这绿萼山庄新主交手多次,世子似乎……也未能占得半分便宜?那幕后执棋之人,心思诡谲,布局精妙,简直步步如履薄冰,令你这‘雀羽营’之首也如陷泥沼,寸步难行?”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重锤敲击在宋麟紧绷的神经上:“如此棋逢对手的博弈……不知世子是怒?是喜?绿萼山庄……可是明太后的利爪!它越强大,越神秘……便意味着明太后掌控下的那条密布荆棘的道路……越是崎岖艰深!”
宋麟没有回答。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落在棋枰上那枚滚入死角的黑子,如同凝视着一枚弃子。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唯有眼底最深处的墨色翻滚着无声的暗涛。挫败感?如何能没有!雀羽营倾巢之力,对上绿萼山庄那神秘莫测的反扑力量,每一次看似靠近核心的试探,皆如同撞入无形的蛛网!情报被篡改、暗桩被拔除、指向最终目标的关键链条如同断裂的珠串!
他耗费十年心血,借雀羽营的千眼千手,也不过查实了一件事——父亲嘉祯太子皇甫宸,绝非病故!而是死于一种极为罕见、出自宫廷御医秘传的奇毒——“千丝缠绕”。然毒从何来?何人经手?最终又是谁在背后推动了那场“平南王为太子平反起兵”的惊天冤案?所有的线索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悄然抹去!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琉璃!
他曾寄望于绿萼山庄无所不知的情报网!也曾以重利相诱,试图撬开一个口子!绿萼山庄……却只是冰冷回绝——“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如今再看这四字,何其讽刺!笼罩在明太后阴影之下的绿萼山庄,不是无能为力!而是……不可奉告!那幕后之主,早已与皇祖母手中的那张滔天血网紧紧纠缠在一起!
“皇祖母……”皇甫洵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彻骨的疏离,打破了长久的死寂。他目光投向窗外浓稠得化不开的夜,“为了这至高无上的权柄……难道真就容不下……骨肉血亲吗?”他仿佛在自问,又像一把寒匕,狠狠剜在宋麟沉凝如铁的心脏深处。
宋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在胸腔中翻腾。他猛地伸手,一把抄起面前棋盒中满满一捧黑子!任由那些冰冷的玉石棋子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落入手心,仿佛要借这冰冷的握感压制住那焚心的烈焰!五指骤然合拢!坚硬的玉石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锐利的刺痛感!随即,他用力一扬手!
“哗啦啦——!”
数十枚黑子如同被激怒的寒鸦,尽数被抛回棋盒之内!发出混杂刺耳的碰撞碎响!棋子跳跃翻飞,在墨玉棋盒底砸出一片杂乱的涟漪!
他不再看那一片狼藉的棋局,抬手取过矮几上那只尚冒着袅袅白气的汝窑天青茶盏。看也不看,仰头就将那滚烫的茶水如同烈酒般,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汤灼烧着舌尖喉管,带起一阵火燎般的刺痛!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丝翻涌的血气!
“今日之后……”他放下杯盏,空杯在青砖地上投下小小的、尖锐的暗影。声音如同被茶水浸润,带着沙哑的铿锵,“一张罗织着血腥大网的绞索……已然悬在了莫家的头颈之上!”目光穿透虚无,落向那将军府的方向。
“严罗保下林文瑞,便是向周瓮抛出的结盟荆棘!”皇甫洵接道,眼神如同洞穿暗夜迷雾的星子,“此二人虽为争宠常斗得你死我活,然同为皇祖母座下最狰狞的猎犬!面对能够撼动其根基的威胁——莫元昭手中那把能砍断獠牙的利斧!他们便会立刻抛开龃龉,獠牙相向!”他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头优雅匍匐的豹,唇边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带着探究的笑意,“说到底,你这位尚未登堂入室、却被莫大小姐记了十几载的‘未来姑爷’……眼见着大舅哥身陷重围,难道……就只做壁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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