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过几丛正吐新芽的垂丝海棠，两道人影如凭空出现般，拦住了通向客院的幽径小径。
清风拂过，带着不远处猎场新翻泥土的微腥和草木初萌的清冽气息。“莫大小姐。”声音清雅从容，如同玉磬轻击，正是永绥王皇甫洵。他今日着一件月白暗绣祥云纹的骑射常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温润眉目间藏着不易察觉的、如同打磨过的玉石寒光。目光落在莫锦瑟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与审视。“殿下，世子。”莫锦瑟依礼福身，姿态低垂却不显卑微。她能清晰感觉到另一道目光——远比皇甫洵的目光更沉、更烫、仿佛要将她身上单薄的春衫烧穿一个洞！这目光来自皇甫洵身侧那人。
宋麟。一身玄底绣银苍龙出海的劲装，勾勒出肩宽腿长的轮廓。他没有说话，只是立于皇甫洵半步之后，那张足以惑乱众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紧紧锁在莫锦瑟身上，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她肩颈、手臂的轮廓上细细描摹，仿佛要穿透那层衣物，确认那道被他剑气撕开的伤痕是否还在隐秘地渗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胛深处的旧伤，但远远比不上此刻看到她安然立于面前时，心底那翻涌的惊悸与后怕！
“莫大小姐怎未与六小姐同去猎场？”皇甫洵温言相询，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宋麟紧抿的薄唇，“可是觉得射猎粗鄙？”“殿下说笑了，”莫锦瑟微微侧首，唇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自嘲的浅淡笑意，“臣女眼疾缠身已久，弩弓难控。莫说猛兽，恐怕连射只山兔都要歪斜数丈，反而惊扰了林中诸位殿下的雅兴。万一失手……”她指尖虚虚向前一点，似指向前方模糊晃动的人影，“……伤到哪家娇贵的王孙公子？那臣女的罪过……可就大了。”
轻描淡写，却将疏离自保之意表露无遗。
不远处，名门贵女与异邦公主们三五成群。回纥公主葛晴岚蜜金色的眸子如同最黏腻的蜜糖，紧紧黏在宋麟身上，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用回纥语对身边随从道：“天神哪！世间竟有如此完美的容颜！便是我们草原最尊崇的雪山神灵也不过如此吧……”引得她身边几名回纥侍女掩口轻笑。
“嗤！”一声刻意拔高的娇笑自身旁响起，分外刺耳。周菱歌抱着双臂，睨着眼，如同审视货物般在宋麟与莫锦瑟之间逡巡，樱唇开合，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呵……一个眼不能见的草包累赘，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草包！你们瞧瞧，这站在一起，倒真是……天生绝配！地造一双！”她刻意拉长语调，引得好几名依附于她的勋贵之女发出低低的、混杂着轻蔑与嫉妒的窃笑。
吐蕃公主尺带珠玛微微蹙眉，裹紧身上厚重的暗金氅衣，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挪开半步。她那如同圣湖水般清澈深邃的目光扫过周菱歌那因刻薄而略显扭曲的侧脸，无声地摇了摇头，用只有随行侍女能听到的声音，以吐蕃语低语：“此女……心性狭隘刻毒，妒火炽盛，观之如同草莽毒花。倒是莫家两位……即便受此折辱也未曾失态……”她顿了顿，看向不远处安然静立、仿佛听不见周遭一切的莫锦瑟，“……那位目盲的女子，看似柔弱无害，可那晚殿上剑舞……那股自骨血里透出的沉静与悍勇……非同小可。回纥那位……怕是迷了眼睛，识人不清。”随即便带着侍女，仪态端方地转向了另一边风景。
突厥公主阿史那云娜只是冷哼了一声，双手环抱胸前，碧绿如荒漠孤狼的眼眸只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中即将开始的猎场演兵。波斯公主蒂塔妮娅则被侍女捧着的一面镶满宝石的银镜吸引，正顾影自怜，对这边言语交锋浑然未觉。
唯有葛晴岚听得真切！周菱歌那尖利的“绝配”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迷恋宋麟的热络心肠上！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挂回脸上，只对着周菱歌的方向用回纥语低咒了一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乌鸦叫！”便再次将目光黏回宋麟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上。
周围的低语与目光如同实质的暗流涌动。莫锦瑟恍若未闻，皇甫洵涵养极佳，面上依旧如沐春风。唯有宋麟。他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每一句诋毁！那刻意针对莫锦瑟的污言秽语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他的大脑！焚毁他本就仅存不多的理智！下颌线绷紧如同弓弦！漆黑的眼底深处翻涌起足以噬人的、混杂着暴戾与嗜血的寒冰风暴！一股实质性的冰冷杀气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置于腰侧的手指缓缓攥紧，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微响！
恰在此时！
“莫大小姐！”
一道清越、冷静、如同幽谷寒泉般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猝然响起，瞬间冻结了周遭所有嘈杂！
一袭鸦青色宫装，裙摆绣着繁复而内敛的霜色云鹤纹样，乌发一丝不苟地绾成圆髻，簪着一点式样简洁的青玉扁方。女官公孙漱玉如同从光影交界处无声凝出，脚步轻盈如狸猫踏雪，悄无声息地立在莫锦瑟身前三步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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