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栓悄无声息滑落。寒潮疾灌而入,灯焰剧烈一晃!一道紧束如箭、周身蒸腾着冰冷雨气的墨影!似鹞鹰穿隙!点尘不惊落定!水珠自紧绷的下颌砸上乌金石地面!洇开冰冷的水印!
“宋三公子……”皇甫洵眼皮都未撩,扳指停在镇纸狰狞的螭龙纹上,唇角弧度似描摹过千百遍的精准,“深夜踏雨而来……别来无恙啊?”
黑影猛地扯下蒙面黑巾。水汽模糊了宋珏英挺轮廓上每一道风沙刻痕,唯有一双眸子燃烧着近乎狂暴的火焰,穿透昏暗烛光直刺座上之人!“三年!”声音粗粝如磨刀石刮过铁甲,“皇甫洵!三年了!你允诺我平南王府的是什么?!”
皇甫洵终于抬眼。烛火落在他深潭般的瞳孔里,激不起半丝涟漪。“平反……昭雪?”他轻轻咀嚼这四个字,尾音拖长,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宋珏,你踏着北境的霜刀雪剑回来,就为问本王这个?”
“我父王十五年前为何举兵?”宋珏一步踏前,军靴踏碎石地寒气!“‘清君侧’!是为太子枉死!是为朝廷不清!非为谋逆!是为拨乱反正!”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带出浓烈的血腥气,“结果呢?!勒令永镇北境!世子为质长安!受尽白眼折辱!十五载!整整十五载!王爷!!”他猛地握拳!骨节爆响!“你允诺的昭雪呢?!太后……”他声音陡然淬上刻骨的恨与痛,“……也死了!唯一的指望……也断了!皇甫洵!你拿什么还我宋家?!拿什么洗刷平南王府这刻入骨髓的耻辱?!”
沉默。只有烛火在寂静中噼啪剥裂。皇甫洵缓缓支起手肘,指腹摩挲镇纸上冰冷的螭吻。“昭雪?”他嗤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唯余一片淬毒般的冰寒,“宋三公子,你带着北境的铁血杀伐回来,怎么还如此天真?”他身体微微前倾,阴影如蛰伏的巨兽压向愤怒的宋珏。“昭雪从来不是靠人允诺的!是要靠自己拿血拿刀拿命换——”每一个字都如冰冷的锤,凿在宋珏紧绷的神经上!像无形的枷锁骤然收紧!
“怎么换?”宋珏的声音嘶哑,眼中火焰未熄,却渗出无助的裂痕,“太后死了!明怀霄……东宫那只阴沟里的老鼠……皆封了他们的嘴!翻案的铁证在哪里?!活路……在哪里?!”
皇甫洵眼底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掌控者的餍足。“路?”他唇齿轻启,吐出这个字如同吐出一口蚀骨烟雾。“一直都在。”他伸指,指向悬挂在巨幅舆图西侧,一片被浓墨和血痕反复涂抹、标注了巨大“幽狼谷”字样的沙盘!“阿史那沙毕……”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吐信!“那个当年接纳了你父王大军‘归附’旗号,又在你父王兵败如山倒时,像秃鹫一样扑上来撕咬,踩着我大晟边军尸骸,爬上王位的老可汗阿史那烈,最后残存的那头狠毒的小狼崽子,还窝在这片狼穴里苟延残喘!他是唯一握着当年勾连宫廷内外构陷令尊真相的人证!”
宋珏呼吸骤停!瞳孔因巨大的冲击而猛地收缩!阿史那沙毕?!那个他曾在北境战场边缘远远窥见过一眼、眼神如嗜血豺狼的少年!是!就是他!幽狼谷!北燕王庭最后的、最血腥的毒刺!若真能撬开他的嘴……
“拿下他!”宋珏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火焰重新被点燃!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用什么手段!我要他活着!活着到长安!用他的血!洗我宋家冤屈!”
“拿下?”皇甫洵轻轻摇首,唇边勾起一丝近乎悲悯的冷嘲,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入宋珏燃火的眼底。“你拿什么拿?”他声音陡然沉冷如极地玄冰!“看看长安城!看看你那位顶着‘纨绔’烂名,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把长安风云搅得天翻地覆!把莫锦瑟捧成中书舍人!把乐阳公主都逼得龟缩府邸不敢妄动的亲哥哥——宋麟!”皇甫洵身体微微前倾,每一个字都淬着蚀骨寒意,击碎宋珏眼中最后燃烧的光!“你以为你动得了?!”
轰隆——!如同一道炸雷劈在宋珏天灵盖上!二哥!那个他记忆深处嬉笑怒骂、扛起长安纨绔榜首、看似玩世不恭,却在母亲遇险时能以雷霆手段血洗沙盗营寨!会在除夕夜醉后抱着父亲留下的残甲默默淌泪,宋麟,他不是废物!他只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深得连他都快看不清!一旦惊动宋麟!这头披着羊皮、盘踞长安的恶虎!一旦他发现有人触碰那已结痂生刺了十五年的旧伤疤!他会疯!他会不惜一切!哪怕是捅破这天!更糟……若他知晓皇甫洵才是背后谋划之人,后果不堪设想!父亲、王府、麟哥……他谁也护不住!
绝望如冰冷沉重的铁链,瞬间绞断了他所有筋骨!宋珏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喉头一股腥甜涌上!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翻涌的血腥咽下!眼底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烬与黑暗。无路走!
书房里死寂得能听见烛泪滴落的声响。皇甫洵静静欣赏着这从怒焰滔天到崩溃死寂的转变。掌控的愉悦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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