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普陀后山,那片废弃的桃林在暮色下显得格外荒凉凋败。往日春日盛景早已化为一地枯枝腐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腐败花朵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残血干涸后的铁锈味。
当莫锦瑟策马冲破林间狭窄的小径,几乎是从马背上摔落到碧城等人围着的那个蜷缩在地的身影旁时,眼前的情景,足以撕裂她所有伪装的坚强。
莫时雨。
她活泼明媚、笑声如银铃的六妹莫时雨,此刻如同一个被残忍丢弃、四肢皆断的布娃娃,瘫软在枯枝败叶与泥泞之中。身上那件原本为端阳精心挑选的鹅黄色衫裙,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几乎难蔽身体。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晚风中,上面布满令人触目惊心的抓痕、瘀青,有的地方甚至渗着血丝!她的长发凌乱如草,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发间精美的珠花早已不见踪影。她蜷缩着,微微发抖,双眼死死盯着身前一寸之地的泥土,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仅剩一具徒留恐惧与绝望的空壳。
“时雨——!”莫锦瑟喉头猛地涌上腥甜,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鸣。她扑跪下去,膝下尖锐的碎石刺破肌肤也毫无所觉。没有丝毫犹豫,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月白色软罗披风,用力、轻柔,却又带着绝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妹妹那伤痕累累、冰冷僵硬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披风带着她的体温,裹住了莫时雨,也暂时隔绝了那不堪入目的狼藉。
莫锦瑟伸出颤抖的手指,想要拂开时雨脸上粘着的泥污和发丝,指尖却在距离那毫无生气的脸庞寸许之遥停住。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怕,怕自己的触碰会惊碎这个仿佛一触即破的梦境,怕妹妹会彻底崩溃!
“时雨……不怕……姐姐来了……是姐姐来了……对不起……对不起……”莫锦瑟的声音嘶哑破碎,混杂着浓重的鼻音,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再也无法抑制,一滴接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也砸在包覆着时雨的披风上。她展开双臂,小心翼翼,如同怀抱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将妹妹冰冷僵硬的躯体揽入怀中。那失而复得的重量,却沉重得让她窒息。
无数个“对不起”从她齿缝中挤出,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悔。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没能察觉到一丝预兆!恨自己为何让妹妹独自出门!更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赶到!
可无论她如何抱紧,如何道歉,怀中的莫时雨依旧没有一丝反应。她的身体冰凉僵硬,唯一的变化是蜷缩得更紧,小小的头颅深深埋进莫锦瑟温暖的颈窝,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藏进一个永不醒来的黑暗。她就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任凭姐姐拥抱着,无声无息。那空洞的眼眸深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
莫锦瑟的心,在那一刹那被巨大的恐慌攫取!她仿佛看到那个从小爱笑爱闹的妹妹,正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她猛地收紧手臂,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时雨,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她挣扎着站起身,双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碧城和几名女护卫立刻上前帮忙,将裹在厚重披风中的莫时雨小心翼翼地抬上早已备好的、铺满厚软褥子的马车。
车帘放下前的一瞬,莫锦瑟最后扫了一眼那片散发着罪恶与污秽气息的桃林废墟,目光如同极地的寒冰。
她翻身跃上旁边侍卫牵着的马背,声音已经褪去了所有悲切,只剩下一种冻结灵魂的平静与森寒:“回府。封锁全府。今日随行之人,严守口风。”
马蹄声在暮色中急促响起,碾过长安寂静下来的街道。马车内,一片死寂,只有车轮滚滚之声。莫锦瑟骑马护在车旁,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千锤百炼的钢。唯有那紧握缰绳的、骨节泛白的双手,泄露了主人内心正在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岩浆。
她微微侧首,看向跟在马车旁的暗卫首领夜枭,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淬毒的冰刺:“查到什么?”
夜枭的声音同样低沉,带着血腥的杀气:“属下找到六小姐时,正撞见刑部郎中严罗府上大公子——严湛,神色慌乱地从桃林深处跑出。衣衫……颇有褶皱,下摆沾着……新鲜泥污。”
严湛!这两个字如同投入莫锦瑟心海的重磅炸药!瞬间将她所有的冷静炸得粉碎!
是他!严罗家的独子!那个在上林苑秋猎中曾垂涎过时雨、却又在莫家威势下灰溜溜收敛的纨绔!
莫锦瑟猛地攥紧缰绳,指骨因用力过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滔天的、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怒火!
严湛!你——罪该万死!
将军府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夜色中发出沉重的吱嘎声,轰然关闭!门内门卫瞬间亮出兵器,森然肃立。
当碧城等侍女小心翼翼将包裹得严实的莫时雨从马车上抬下时,府内几个出来迎候的丫鬟和小厮看清六小姐的状况,瞬间骇得面无人色,几乎失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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